“此时?”燕榕与余阳对视一眼。若是等到燕枝醒来,又怎会乖乖跟着他走?他索性命左右收了燕枝的随身细软,即刻离开玄明寺往明城而来。待到妹妹一觉睡醒,看她还如何再嚷着出家!
林馥却是阻住道:“这般强硬地将她带走,公主醒来又岂会善罢甘休。”
燕榕不由心上一紧,心道这一根筋的傻姑娘,若是寻死觅活可如何是好?
余阳恰在此时上前道:“若是殿下信我,不如将公主送到驿馆,由我开导几日。”
燕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肯加官进爵,莫不是在打我妹妹的主意?”
余阳连忙解释道:“我余家上下几百口人在皆在宁远城,我岂敢枉顾他们的性命,对公主不敬。再者此处竹林之中,少说有二十暗卫随行,高手云集之下,我又怎敢对公主不恭?”
燕榕思索片刻,道:“我给你三日时间,务必教她活蹦乱跳地来见我。”
三日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余阳只得道:“我可以一试。”
一行人离开玄明寺,直往明城而来。及至入城已是夜里,燕榕连忙安顿了林馥用膳,自己却是策马入宫。他今日贸然将妹妹安顿给一个陌生男子,不知皇兄听闻之后,会不会责骂于他?
待到燕榕入宫,便见天子和颜悦色道:“你来了?”
燕榕烦闷地“嗯”了一声,“小胭脂之事……。”
“我收到余阳来信,说已经接她下山,你不必担心了。”天子道。
燕榕诧异道:“你何时与他这般惺惺相惜?要知道他可是……”
“全族几百人的性命在我手中,他又岂敢乱来?”天子道:“待到燕枝回宫,我有些事要吩咐你们。”
“我们?”燕榕指着自己道。
“对。”天子道。
“何事?”燕榕又问。
“到时候便知晓了。”天子答。
燕榕觉着,皇兄是越来越喜欢故弄玄虚了。他隐约可以听见凰儿欣喜的声音,一边笑一边道:“母后,母后,凰儿喜欢的衣裳,都要带着!”
但听皇后道了一声“好”,而后又问:“凰儿喜欢哪件?”
“都喜欢……”
燕榕听得云里雾里,天色不早也不宜留在宫中,只得快马加鞭而回,匆忙回了太傅府上。说来自他回京,便明目张胆地与林馥同住,便是沿途看热闹的百姓也比从前更多。尤其是明城的美貌女郎,听闻太傅乃是女儿身,各个难以置信地临街张望,待见到她本人之时,皆是又惊又喜,最后掩面而泣。
太傅是个女子也便罢了,可她偏偏与庆安王成婚,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仰慕之人,教明城的女郎如何受得了!
燕榕回到府上,洗脸净手之后,连忙往卧房而来,便听得林馥的声音泠泠如流水一般。她恰好坐在窗下,左手捧了书本,右手抚着肚子,轻声道:“古贤崇笃厚,时辈喜诙谐……”
“缓抚琴弦,像流莺而并语;斜排筝柱,类过雁之相挨。”
葛慧轻轻替她揉捏肩颈,不由问道:“主公腹中的小宝,可曾听得懂这些?”
林馥笑道:“所谓蒙童幼学,即便是耳濡目染,也大有裨益。”
葛慧听罢直蹙眉,“听起来这般高深,我果真不是读书的料!主公读了这样多的书,日后要做大文豪不成?”
林馥却是摇头,“书海茫茫,我不过窥得其中一两点星光,哪敢自比文豪?”
“可是而今明城到处皆是学堂,有公有私、有官有民,今日柳娇还说,日后定要让腹中的孩儿读最好的学堂、做最大的官。”葛慧又道。
林馥听罢直笑,“读书入仕的想法并没有错,然而随着学堂的与日俱增,录用官员的途径仍是只有狭窄的一条,势必会有越来越多的读书人,走不上入仕之路。”
“读书又不能入仕,那还读来何用?”葛慧问。
“我一时想不到例子来证实读书的妙用,只是你在筑城之时,也接触了些不读书之人。”林馥道:“可是觉察到了区别?”
葛慧一想起大字不识、野蛮又凶残的夷人,便是连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来夷人有天大的能耐御兽,最后却是乖乖伏在“国师”的脚下,当真匪夷所思。
葛慧还欲再问,便听到有人急不可耐地咳嗽了几声。她当即明白正主回来了,却是笑着退出了内室,一边走一边问道:“殿下可曾食了晚膳?”
“不曾,教沈全送过来。”燕榕道。
葛慧应了一声,连忙往厨房方向而去。燕榕却是大步入内,夺了林馥手上的书道:“我觉着你方才所说欠妥,你我一身的武艺无人继承,难不成只教孩子吟诗作对?”
林馥见他焦急的模样,抱住他腰肢道:“好,日后我教授读书,你教授武艺。”
燕榕蹲下身伏在她肚子上,仿佛听到腹中那个也说了一声“好”。
案上的烛火欢快地跳跃了几下,映得内室一阵通红。燕枝忽然睁了眼,盯着头顶的床架看了许久,而后侧目向不远处望去,但见有一人坐在案前读书。
她不认得那人,她所处之地既不是玄明寺的西北厢,也不是宫中,她究竟在何处?
“醒了?”余阳连眼睛也未抬一下。
燕枝忽然联想到从前读过的市井小说,不由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便更加看不透眼前这人。她不由问道:“我乃南楚长公主,你是何人?”
“山野闲人一个,公主唤我余阳便好。”余阳道。
“既然知晓我的身份,为何还敢劫掠于我?”燕枝又问。
“非我劫掠公主殿下,只是公主既是要看破世俗、出尘避世。不如跟着我这闲人去山岭之间,体味一番自然景致。”余阳答。
“荒谬!”燕枝早年也遇到过恶贼劫掠,彼时她年少无知,只知一个劲蒙着头哭,今日的她又岂是当日那般的无知少女?她想了想,又道:“你若早些放我回宫,我还能向兄长求情,保你项上人头。”
“公主误会了,实在是你的兄长要求我照顾你些许时日。”余阳笑道:“这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劫掠你何用?”
她这般好言相劝,这人竟是不温不火的无赖模样。燕枝还欲再张口,便见余阳抬步向她走来,而后将印盖着皇兄私印的信笺递给她道:“你自己看。”
“吾妹顽劣,有劳。”
燕枝看罢简短的六个字,声音颤抖道:“不可能!”
她一遍一遍否认,心上却无比明白,这是皇兄的亲笔字无疑。莫不是皇兄当真不要她了?可是三哥下午才来看过她,他又岂会放任她不管?
“庆安王新婚燕尔,王妃又有身孕,无暇陪伴于你。”余阳道:“依我所见,公主还是消停些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