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娟子是如何到了省城,又成了江府的三太太的呢?这一切都要从十年前说起。
当年,娟子和致远在山上四处寻找,都未见盼儿踪影。最后,只在悬崖边只找到盼儿的一只鞋,娟子以为盼儿不幸坠崖身亡,一时间痛彻心扉。娟子自感对不起年幼的盼儿,且有负于大春,又想到自己手刃陈栓,犯下了死罪。与其等着官府来治罪,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痛快,万念俱灰的娟子纵身跳下了山崖……
阳关镇上有一家“天盛绸缎庄”,也是江孝全开在外省的分號之一。当年,江孝全带着湛羽一行人从省城赶着六架马车去阳关镇的铺子放货。
阳关镇距离省城不算太远,水路、陆路都不过两三天就能到达。江孝全每年都会往来这里几次。开在这里的绸缎庄由于面料上乘、成衣款式多样,深得人们的喜爱。但一等价钱一等货,寻常百姓舍不得抑或根本买不起,所以,能身穿天盛绸缎庄里出售面料制做的成衣,便成了身份的象征,人们都以身着天盛的衣料为荣!
这一天,江孝全等人刚一到铺子门口,就看到很多人喧闹着往绸缎庄里挤,口中还大声嚷嚷着“来了,来了!”霎时把铺子内外堵得严严实实。几个准备下货的伙计一看这阵势,急得直挠头,不知该怎么把货往里运。
江孝全和湛羽从马车里出来,面面相觑,也有些不明就里,难道铺子里出了什么事了?湛羽心里正猜测着,江孝全一撩马褂准备突破“重围”一观端倪。就在这时,铺子里的分管掌柜殷其坤自屋内人群中奋力地挤了出来。
“老爷,老爷!我在这里!”一个四十多岁的掌柜,在人群中探着头,一蹦一跳的拨开人墙,向外挣扎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江孝全和湛羽看着忍不住发笑起来。
待殷其坤好不容易来到江孝全和湛羽面前,已经满脸是汗,气喘吁吁了,殷其坤一只脚上穿着鞋,另一只脚已经只剩下白色的袜子在脚上。他一面把脚抬起来掸了掸脚底板上的灰,一面将那只被人踩掉的鞋重新穿在脚上,摇着头说道:“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知道今天会来新货的,一早就在门口转悠了,刚才一看到你们的马车,疯了一样冲起来。看样子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倒是像山里的土匪,唉,真要命!”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我这分號的生意做得比省城里的正店还要好!我真是小看了这镇上居民的购买能力了,看来这可是块风水宝地,富得流油啊!”江孝全笑着开玩笑道。
“老爷,这也不尽然,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只是来开眼界,凑热闹的。真正来买东西的也有不少不是镇上的人,而是幕名而来的邻村人。每到有新货到的时候,我就会给从前的旧款布料和成衣做适当的让价,大家知道这个规矩,自然也就喜欢在上新货的日子来淘些便宜,也就造成了今天这种生意火爆的局面,但这种人气鼎盛的状态也吸引了更多人来光顾,让我们的金字招牌声名远播!”殷其坤介绍着自己的生意经,很是得意地捋着下巴上的山头胡子。
“殷掌柜经营手段很高明,值得各分號借鉴。”湛羽赞赏地点着头。
“嗯,有道理啊,看来有机会得让各分號的分管掌柜们都开个交流会,大家好相互学习一下!不过,我们今天这货可怎么上呢?门口全是客人。”江孝全看着铺子门前人头攒动的景像,有些发愁地说道。
“让伙计们吃点辛苦,搬起来从后门绕一下吧!”殷掌柜提议。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大家快动手吧,赶在中饭前把货都上到柜上去!”伙计们听到江老爷发了话,一个个将马车上的布料扛起来就跟着殷掌柜向后门绕了过去。
待大家把货都上停当了,江孝全站在二楼的走廊里,俯视着楼下熙熙攘攘、人潮涌动的红火景象,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回头对身后的湛羽说道:“我们总算是没有辜负你我爹娘的一番创业艰辛。天盛能在我手里做大做强,我感到十分欣慰啊!”
湛羽也微笑着点头,表示赞同。殷掌柜从楼下“咚咚咚”地跑上楼来,对着江孝全和湛羽说道:“老爷,湛管家。这都晌午时分了,我在对面的醉仙楼订了一桌饭菜,我们这就过去吧,边吃边聊!”江孝全听殷掌柜这么一说,也确实感到肚子饿了,与湛羽一起跟着殷掌柜下了楼。
到了醉仙楼的包房里,江孝全夹起一块卤牛肉放进嘴里,品尝着。江孝全吃过很多美食,家中又不乏手艺高超的厨师,便对这种“乡野之地”的小酒楼里菜肴口味没有抱太大的幻想。但一直听殷其坤说起这家酒楼的种种好处,心中暗自认为是殷其坤未尝过真正好吃的东西,才觉得这家的菜味道好,或是根本就是在夸大其词罢了。
一番仔细地品尝过后,江孝全一皱眉,竟十分意外地说道:“嗯,不错,不错!煮得火候正好,不老也不烂,很有嚼劲。香料味道也煮得很透,湛管家你也尝尝。”
看江孝全大力推荐,湛羽也用调羹舀起一小勺放进嘴里嚼着,“果然如此,不仅牛肉味道好,就连和它一起炖熟的土豆很软糯、入味极了。”
殷掌柜看到二位在夸菜肴可口,心里十高兴,又指着小二才上的一盘菜说道:“老爷、湛管家,再尝尝这个,看看味道如何?”
江孝全和湛羽看着面前一一盘热气腾腾地炒菜,当中有白、有黄、有灰、有绿、有粉色,觉得色彩艳丽,香气特别,很吊人的胃口。
江孝全和湛羽吃了几口,又一阵不住地点头。之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菜里究竟是什么材料。
“殷掌柜,这灰色的是猪肝,绿色的是青椒,粉色是虾仁,可这白色又甜又脆的是什么?不是地瓜,也不像是山药?”湛管家问道。
“那是梨子呀!切了片,等快起锅前放下去一拌就好了。秋天食梨,有清咽润肺的功效呢!”殷掌柜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一小块一小块金黄透亮的又是什么呢?”江孝全又问道。
“那是菠萝啊!”殷掌柜笑了起来。
“哦!怪不得吃起来有点酸酸、甜甜的。这厨师还真是会想,菜里放了水果,减少了油腻,吃起来更爽口了!”湛管家说道。
“简直就是齿颊留香啊!来,我要好好敬殷掌柜一杯,表彰他经商有道,又让我们尝到这么好吃的菜肴!”江孝全开心地举起了酒杯。三只酒杯在空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对了,殷掌柜,我今天心情特别好,你们这阳关镇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地方,下午我想出去走走。这阳关镇是个依山傍水,人杰地灵之处,来了这里那么多次了,都没有好好浏览一番。”江孝全一杯酒下肚,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殷掌柜想了片刻,一指不远处说道:“有啊,老爷平日里不是常乐善好施,建桥修庙吗?离阳关镇西南方向有座揽月山,就在揽月山脚下有座静安寺,寺里的无尘大师是个悟性很高的僧人,不少人有了心结,就爱去找他聊心事,道苦闷。大师的话浅显易懂但却蕴藏禅机,很多人听后便茅塞顿开,大彻大悟呢!”
“这无尘大师究竟是何方神圣呢?难道真有天神转世的说法吗?”湛羽好奇地问道。
“你们二人有所不知,关于这无尘大师,也有一段故事。说起这静安寺也算是一座古寺了,众人皆知的无尘大师已经是寺里的第六代住持。无尘本名吴程松,原本也是阳关镇人,因自幼与佛结缘,别的孩子爱玩爱闹,他却偏偏只爱倾听寺内的钟声和众僧人颂经。小程松受寺里大师点化,八岁就瞒着爹娘偷偷去寺里剃度,作了和尚,得了个法号叫无尘。后来,无尘饱读各卷佛经,成了一个厚德、博学之人,大师父们都非常敬重他。在继老住持圆寂之后,三十六岁的无尘便成了寺里有史以来最年青的住持。”殷掌柜解释说。
“哦?那我倒是一定要去会一会这位高僧!”江孝全朝着揽月山的方向眺望着,饶有兴趣地说道。
下午,按着江孝全的意思,殷掌柜守在绸缎庄里照看铺子,江孝全只带了湛羽一人去了静安寺。
静安寺就坐落在揽月山下,清河河畔。走在石阶上,距寺庙还有一段距离,便可听到寺内钟声传出。寺庙门口种了很多桂花树,走在微凉的秋风里,花香扑面而来,人的心仿佛都被沉淀下来,变得宁静而开阔。
“好风水啊!”湛羽感叹道。
“此话怎讲?”江孝全侧目问道。
“这寺庙依山傍水,按风水之说,这叫‘前有照、后有靠’,是绝佳宝地啊!”湛羽点着头说道。
“没想到,湛羽你还精通风水?不简单啊!”江孝全笑着夸奖道。
“精通不敢当,只是对此有兴趣,翻阅过几本闲书罢了。”湛羽谦虚地说道。
“湛管家,说点交心的话,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看我都娶了两房太太了,你却还是孤身一人。我一直怕你对铺子里的事太过操劳,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今天来了这里,不妨求支姻缘签吧?当年我爹就是为你爹保的媒,难不成你也要我亲自为你张罗人选才肯娶妻不成?”江孝全半开玩笑地说道。
“有劳老爷费心了,湛羽很满意现在的境况。其实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湛羽习惯了独来独往,并不急于成亲之事!”湛羽微笑着回答道。
“也好,人各有志,也或者是缘分未到,随便你吧。只是哪天有了意中人,想娶妻了,一定要事先告诉我,我送一份大礼给你!”江孝全笑着说道。湛羽也微笑着看着江孝全不语。
二人说着说着,来到了静安寺大门。穿过天王殿,二人进入正殿——大雄宝殿内。前来进香的人并不多,香客多为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们或站或跪在佛像面前,口中念念有词,每个人眼里都流露出虔诚的神情。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僧人微闭双目,坐在功德箱旁,为祈福的人敲着平安钟。
江孝全看着老僧人,轻声对湛羽说道:“湛管家,捐些香油钱吧。”湛羽走上前去,拿出一百两银子放在老僧人面前,老僧人或许是眼神不济,也可能是有些意外,虚着眼睛伸头看了看,确认是一百两银子。于是放下手中的钟锤,双手合十,向二位行了个礼,表示感谢。
湛羽向老僧人问道:“这位大师,请问无尘大师人在何处?我家老爷想见见他。”
老僧人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说道:“二位是来找无尘大师的?好好好,他正在禅院里看书,待我去请他来,二位稍等片刻!”老僧人说完,转身去了后院。
站在殿内环顾四周,江孝全发现这座庙已经年久失修,红漆的柱子和供奉佛像的台子已经被磨掉了漆,佛像上的包金也有大片脱落,屋顶虽有明显修缮过的痕迹,但或许是由于经费不足的原因,只是大概的补了漏缝,也没有重新上漆。
不一会儿,老僧人把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引到了正殿。江孝全见到老僧人身后的僧人略比老僧人年轻一些,目光温和、红光满面。江孝全上前两步,微笑着作揖:“请问这位可是无尘大师?”
“阿弥陀佛,老衲正是无尘。施主看样子应该是远道而来,找贫僧不知有何赐教?”无尘双手合十,低头向江孝全行礼道。
“在下江孝全,今日从省城前来阳关镇办货。听闻大师德誉双馨,常帮人答疑解惑,特前来拜见大师的。”江孝全回答道。
“施主抬举了,无尘不敢妄自菲薄,老衲也只是擅读经卷,以己之寡见为一些有心结的乡邻提些建议罢了。最后能帮上他们的也终只有他们自己。”无尘笑着道:“施主若不嫌弃,就请随老衲到后院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