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孝全同无尘一起走向后院,湛羽在两人身后约五米开外跟随着。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不大,却很细密。无尘抬头望了望天,笑着对江孝全问道:“天公不作美,施主可要折返寺内避雨?”
“这等小雨,不碍事。雨中漫步,更显神清气爽!”江孝全一背手,洒脱地说道。
无尘微笑着点了点头,一伸手道:“那,施主请!”
江孝全跟着无尘一起穿过后院的拱形园门,阵阵桂花香传来,空中白色的水气将揽月山自半山腰环住,如同仙境一般。透过院墙上镂空的窗格,远处烟波飘渺地青河之上,仍有人在泛舟。网起、网落间充满画意……此情此景,犹如身处世外桃源,拂去了尘世的浮躁与喧嚣,入耳的只有山中阵阵鸟鸣和沙沙的雨点声。
江孝全被眼前的风景深深地吸引,不由得诗性大发,随口吟起了诗:“天微寒,桂花香,又是一年秋凉。风声轻,雨点急,雾笼半壁青山!西窗外,一人、一网、一船鱼,寺园内,一僧、一凡、一场雨。”
“好诗,好诗啊!施主果然有文采!”无尘赞扬道。
江孝全大笑道:“献丑,献丑!很久没有这样的雅性了。幸得今日随大师游园,才激发了我沉眠已久的激情啊!大师能得慧根,也一定和这优美、宁静的环境有关联,这里太好了,在省城找不到这种仙境一样的地方!”
“各处有各处的好处,要看你更倾向于何种享受。你羡慕这里的山明水秀、天籁之音,这里也有很多人向往省城的繁华喧嚣、灯红酒绿,都是一样的。风景最好的地方,往往是到达不了之处。”无尘微垂着双目说道,在他的脸上永远保持一份宁静与慈祥的微笑。
“大师所言极是,我也有一事想问大师。可能是静安寺年代有些久远了,我刚才在庙里看到很多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就连佛像上的金身也有所脱落,怎么没有花钱彻底翻修一下?要知道这也是对庙里供奉的佛祖一种敬重啊。”江孝全问道。
无尘有些无奈地摇着头道:“老衲何尝不想呢?只是施主有所不知,这座庙确实很老旧了。要翻新需要很大一笔资金,仅靠庙里的香火钱,那只是杯水车薪。老衲也希望能得到官府的帮助,但知县大人对此并不热衷,一直推脱、敷衍,对拨款一事悬而不决,老衲为此也很忧心。我们寺庙里每月还要拿出部分香油钱来救济周边的穷人和灾民。所以,对于庙宇的破损之处,都是僧侣们自己动手修缮,无法还寺庙从前的原貌。但我想,佛祖知道原委,是会原谅我们的吧。”
“哦,原来如此!原来超凡脱俗的大师也会有烦恼。”江孝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老衲亦是凡人啊!其实,人们总羡慕这地上的花花草草,天上自由飞翔的鸟儿,认为它们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殊不知这花草会被践踏、鸟儿会被射杀。任何生命都会有担心与烦恼,只是作为人,我们无法去感知,才会认为草木无情也无忧。施主今日来找老衲,是不是也有什么烦恼的事啊?”无尘问道。
“大师说得果然很有道理。但大师的烦恼是为了整个庙宇,而我却只是一己私欲。与大师相比,我的烦恼只能算是庸人自扰罢了。”江孝全自惭形秽地摇了摇头。
“看施主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应该不像是会为生计发愁的人。人活于世,若不用为吃饱穿暖忧虑、奔波。又能有什么苦闷令人难言苦楚呢?施主不妨和老衲说说,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帮到施主的。”无尘诚恳地说道。
“大师此言诧异。若人活一世,只苦于吃饱穿暖,那幸福便容易得到得多了。实不相瞒,我家中的生意做得极好,可谓是如日中天,日进斗金。可我总觉得精神上缺少寄托,每当入夜后,心灵上那种空虚与寂寞不言而喻。唉……”江孝全长叹一声。
“难道施主尚未成亲?”无尘诧异地问道。
“那倒不是,我早已娶妻,并且已经娶了两房太太。只是说来话长,我那原配夫人乃是先父在世时与人口头上定下的亲事。先父虽早逝,我为了信守诺言,成年后娶了那家的女儿为妻。夫人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初进府时,与我也还算恩爱。后来因犬子身体不好,夫人甚为担忧,放下所有事,全心为犬子求医、还吃斋念经只为祈求犬子平安,整个人变得清心寡欲,也再不问世事。由于夫人体虚,不能再生育,朋友们便劝我再娶,我念着夫妻之情,一直没有答应。后来,遇到了现在的二太太,看惯了夫人的素面朝天,居然一下子就被二太太当年的娇艳与丰满所吸引,欲罢不能。短暂的相处后,就断然娶进门,作了妾室。”江孝全说到这里,不由轻叹一声,摇着头继续说道:“原以为这一次可以弥补大太太的冷清,以后夫妇二人便可相濡以沫、琴瑟和鸣。谁知这二太太性格过于市井,还有些见钱眼开。她不止一次把家中收藏的古玩字画偷出去变卖,甚至在店中将高档货带出去折价兑给了同行!这些事让我忍无可忍。只是因为她已经为我育有一双儿女,且两个孩子懂事、听话,我不想伤害到两个孩子,才没有将她赶出江家大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施主大可不必为了这些事烦恼。施主的夫人为子担忧,疏忽了你的感受,这也情有可原。至于江府里的二太太,可能尚需要你耐心去感化她。所谓人心换人心,总有一天她会了解到家人远比金银珍贵的。”无尘开导江孝全说道。
“是啊,反正她私下侵吞的那些钱也并不至于让我江家家业有所动摇,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只是我也是个凡人,也需要倾诉的对象,我驰骋商场付出了无数汗水和不为人知的艰辛。我并不求我江家的太太能为我分忧,我只求能有人懂我。她们两人则都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有的时候宁可睡在书房里,也不想去她们二人房中过夜。”江孝全摇头叹息道“在外人眼里,我和江家的太太们和睦相处,相敬如宾。太太们也妻贤子孝,为人和善。我心里却苦闷得很呐!”
无尘笑了起来,停下脚步对江孝全说道:“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有贪欲!民间有句俗语叫‘有一好,无二好。’”
无尘大师见江孝全低头不语,捻着胡子说道:“我给施主说个故事吧。从前,有个秀才,虽然家境贫寒,但勤劳孝顺。没事的时候就爱在湖边吹笛子,生活过得简单快乐。有一天,秀才在湖边救起一条受伤的小水蛇,他把水蛇带回家悉心照料,不久小蛇就痊愈了,秀才又把它放归了湖中,小蛇感激地在水里游了三圈才离去。后来秀才忙于苦读诗书,没有再去湖边。一年后,秀才进京赶考,却名落孙山,一时失落,又坐在湖边吹起了笛子。这时湖面波涛汹涌,巨浪翻滚,一条硕大的白龙浮出了水面。秀才当时十分害怕,可白龙却开口说起了话。原来,秀才当年救下的水蛇便是这条白龙。白龙听说秀才的烦恼,为了报答秀才,它叫秀才拿着刀钻进它肚子里,切下一小块龙肝去敬献给皇上。秀才照做了,皇上龙颜大悦,给秀才赐了官,还大大赏赐了秀才许多金银珠宝,秀才十分高兴。过了一段时间,秀才为了得到更多的赏赐,再去求白龙,善良的白龙又一次张开了嘴,让秀才钻进去。这次秀才想多切下一些送给皇上,以获得更多好处。于是狠狠将龙肝切下一大半。白龙疼痛难忍,在水中不停冲撞、翻滚,最终死去。而那个贪心的秀才也因此没能从龙肚子里出来,被活活憋死了。”
江孝全若有所悟地问道:“大师言下之意是说在下要求过多,才导致自己的失望和不开心是吗?”
无尘笑道:“一点就通,孺子可教啊!万事不可能皆顺心意,这也就是施主纵然家大业大,却会缺少心灵寄托的道理。”
“大师,我明白了。以后我会尽量学会包容别人,多体量和关心家人。”江孝全说道。
二人正向前走着,江孝全透过院墙上的窗格,看见河面上似乎有一件褂子在河水里浮沉。再仔细辨认,又感到不太像只是件衣服——而是一个人!
“不好,有人落水!”江孝全喊道。无尘顺着江孝全的目光看去,也发现情况不妙。
“救人要紧!”无尘一撩僧衣赶紧带着江孝全向院子的后门跑去。江孝全边跑边向身后的湛羽叫道:“湛羽,快,有人落水了,快跟我来!”
三个人跑到河边,这才看清楚落水的是一个女人。江孝全二话不说,纵身跃入河中,向落水女子游去。无尘大师见状也脱下袈裟准备下河,却被身后的湛羽一把拉住“大师年室已高,就在岸上等候吧,我和老爷水性都很好,请放心!”湛羽言毕,也跳入了水中去帮忙江孝全救人。
两人尽量将落水女子的头部露出水面,齐心合力把她托上了岸边。二人把女子平放在草地上,无尘大师蹲下身子试了一下女子的鼻息,立刻挽起袖子,双手叠加,有节奏地在女子胸部用力挤压。江孝全和湛羽见此情景,都有些目瞪口呆。
一下、两下、三下……落水女子眉头一皱,下巴一抬,吐出一口水,醒了过来。女子面色苍白,两眼无神,虚弱地张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三个男人,轻轻唤了声“盼……儿!”就又昏迷过去。
“大师,这……?”江孝全见女子又失去了意识,以为她已经气绝,忙问无尘道。
无尘大师再次试了女子的鼻息说道:“没事,可能在河里呛了水,水温又低,才会使身体过度虚弱。麻烦施主先把她安置在后院厢房里,休养一下,应该就会好的。”
“好,湛羽,你把她抱到厢房里去,找个暖炉给她取暖。”江孝全对湛羽交待道。
湛羽一点头,将女子横着抱起,向后院厢房走去。
无尘见江孝全浑身湿透,对他道:“施主也随我去把衣服换一下,别受凉了。”
“有劳大师了!”江孝全跟着无尘去了东厢房。那里是无尘的卧房。无尘拿出一套僧服对江孝全说道:“寺庙里没有寻常百姓的衣服,施主就请先将就一下吧!”
江孝全爽快地拿过僧服穿上了身,左右笔划着,对无尘开起了玩笑:“大师看我像不像带发修行的僧人啊?”
无尘笑着点头:“施主也是有慧根的,只是不知受不受得起佛门清净?”
江孝全忙摆手道:“我不行,我还没有达到六根清净的境界,我作不了各尚,别的尚且不说,就叫我三餐只能食素就做不到啊,我是无缘佛门喽。不过,刚才看大师对那落水女子进行急救,我和湛羽都很诧异,都说僧人是四大皆空,不近女色的。大师能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常规,与女子有如此近距离接触,我和湛羽都为大师捏一把汗,这事若传出去,唯恐会坏了大师的清誉啊!”
无尘笑着对江孝全解释道:“施主多虑了。佛祖年青的时候也曾在一条小河边见到一个为过河而发愁的少妇,因为她不能像男人一样卷起裤管淌过去,佛祖上前将少妇背起,一步步将少妇驮过了河。河边一个老妪见状,大骂佛祖色胆包天,有辱佛门清规。佛祖笑着对老妪说,过了河,我就已经完全将她放下了,你为什么还没有放下呢?这个故事和刚才的事一个道理,我在救她的时候,并没有把她当作是一个女子,而只是一个需要我救助的人罢了!”
“大师,果然有悟性,佩服,佩服啊!”江孝全向无尘竖起了姆指赞扬道。
这时,湛羽也来到了无尘房里,看到江孝全身着僧服,十分吃惊。江孝全对无尘道:“大师还有多余的衣服吗?麻烦也给他一套换上。”
“不不不,我就在炉子旁烤一下就好了,很快会干的。僧服我……穿不习惯。”湛羽摆手推脱道。
“随你吧。对了,那女子怎么样了?”江孝全问道。
“已经在后院的厢房里安顿好了,请了一位女香客帮她换下了衣服,身体还是很虚弱,昏迷不醒。等她醒了,或许吃些东西就会好起来。”湛羽回答道。
“希望她能好起来,我想她一定是不慎失足从山上掉下来的,家里人也该急坏了。回去让殷掌柜帮忙打听一下,看看谁家有女子走失了。”江孝全一脸严肃地说道。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让我们发现这女子落难,安排我们搭救,一定会让她好起来的。”无尘说着,一只手捻动着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