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顺龙来到一家小酒楼里,一个人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他感到上天有意在戏弄自己,孩子胎死腹中、妻子命丧黄泉、自己恶病缠身、兄弟无情背叛,令人心痛的事情一桩桩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林顺龙的心中充满了阴霾。对于未来,林顺龙完全失去了希望。几个月前,原本以为有了莫言的陪伴,一个人的孤单生活终于结束,他又有了家的温馨感受。然而,上天造物弄人,偏偏让自己误食了乌龙涎,非旦对莫言没有了交待,自己也命在旦夕!
林顺龙虽并不后悔为莫言试药导致中毒。但他害怕自己一朝离世后,莫言又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想到此,林顺龙的心里如刀割般痛,林顺龙一仰脖子,酒,一杯接一杯倒进了肚里。
不知何时起,天下起了雨。林顺龙从酒楼里出来,踉踉跄跄地向家走,全然不顾全身被雨水淋透。
莫言做好了饭菜,正坐在桌边托着腮等林顺龙回来一同吃饭,她不时地看看门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用手摸摸碗边的温度,心中有几分焦急。
“怎么还不回来,也不知道爹带伞了没有!”莫言自言自语道,正准备起身拿雨伞去门外看看,忽然,院子里有了响动。莫言探着头,对着门外问道:“爹!是你回来了吗?”
林顺龙失魂落魄地走进门,低声答应着:“哎,是我。”
莫言笑着跑去迎他,却发现林顺龙浑身湿透,两眼无神地靠在墙边。
“爹,爹你怎么了?您喝酒了吗?出了什么事了?快进来坐下!”莫言把林顺龙扶进堂屋坐下,拿来干毛巾给他擦脸,又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爹,你怎么了?天这么冷,身上淋湿会生病的,我找套衣服,您先换上,吃了饭再说,好吗?”
林顺龙看着莫言,伸手抚摸着她的头悲伤地说道:“孩子啊,爹对不起你,爹没能帮你做成治眼睛的药!”林顺龙哽咽地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莫言听完林顺龙的话,反而释然,笑着安慰他道:“哦!原来是这件事啊,爹,您就别放在心上了。我早就说过,我一生下来就这样,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治不好也没有关系的。”
林顺龙看着面前乖巧、懂事的女儿,不忍心告诉她自己中毒的事情,只能摇着头说:“唉,全怪爹没有用啊!竟然行医多年,连青龙涎、乌龙涎都分不清,真是能医不自医,呜呼哀哉啊!”
看着林顺龙如此伤心,莫言握着林顺龙的手说:“爹,您别太难过了,只要咱们俩好好地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强!爹的心,莫言都明白,莫言什么都不求,只要能与爹相依为命,看到爹每天都乐呵呵的,莫言就心满意足了。”
林顺龙拼命克制自己悲伤的情绪,不住地点着头道:“好,好,好,爹不难过,我们吃饭吧!”
“哎!”莫言开心地站起身,去柴房里端来热饭,不停为林顺龙夹菜,说一些开心地事给林顺林听。林顺龙看着莫言,其实根本听不进莫言说的那些话,他心里只是在想,在担心自己哪天不在了,这可怜的姑娘命运又将如何,有谁还能来帮帮她?
林顺龙边吃饭,边赞莫言烧菜的手艺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又是一顿毫无滋味的晚餐,他已经整整几天食不知味了。
一天下午,林顺龙在院子里筛药草,莫言抱着一盆衣服从屋里走出来。来到晒衣服的绳边,莫言边晒衣服边问道:“爹,就快过年了,咱们家也该办些年货了吧,下午咱们一起去城里看看?”
“哎!你看爹都老糊涂了,这事儿都忘记了。下午我们一起去买些年货回来,顺便也帮你挑身新衣服!”林顺龙笑着说道。
“不用,去年那件还很新呢!我倒是觉得爹该添件新棉袄了,从前的那件都穿板实了,一定不暖和了。”莫言边说边用手将晾在绳上的衣服抹平,两只小手冻得通红。
“丫头,手冷吧,来,爹帮你晾!”林顺龙起身向莫言走去,一不留神把身旁一竹匾药材碰翻了。
“没事儿,我自己可以。”莫言说着,看到竹匾翻了,里面的药材撒了一地,林顺龙正蹲在地上捡拾着,赶紧说道:“爹,你放那儿,我晾好了来拾。”
林顺龙正拾着药,突然两眼一黑,又什么都看不见了。林顺龙愣了一下,不敢说出来,只能用手在地上瞎摸着。莫言晾好衣服,走过来蹲在林顺林面前,正伸手捡起一颗药草放进竹匾,却发现竹匾里被放进了许多小树枝等杂物。莫言心生奇怪,怎么爹连哪个是草药,哪个是小树枝都分不清了?仔细打量林顺龙,看到他用手在地上四下探摸着,对于撒落在一边的草药似乎视而不见!
“爹!”莫言试探着伸手在林顺龙的眼前来回晃动,察觉他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莫言大惊失色道:“爹!爹,你的眼睛……看不到吗?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莫言说着,泪水已经滑落下来。
林顺龙知道瞒不住了,停下手里的动作,垂下头去,闭上眼,一言不发。莫言看到林顺龙这般难过,用手摇着林顺龙的肩头哭着说:“爹,我不是你的女儿吗?为什么你有事却瞒着我呀,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看不到了不和我说呢?你怎么还能这样镇定?你不知道你这样做,莫言心里有多难过吗?”
林顺龙搂住莫言,伤心地痛哭起来“莫言啊,我的好闺女!爹没能耐,治不好你的眼睛。现在,爹也患上了恶疾,恐怕日子不多了……”
“不会的,不会的!爹不是说过,任何病都有救,只要对症下药吗?爹能一心为莫言治眼睛,莫言也会陪着爹去求医,一定要治好爹的眼睛。就算爹真的再也看不见了,莫言也会一直一直陪在爹身边,为爹洗衣做饭,养老送终……”莫言哭得厉害,全身都在发抖。
“没用的,傻孩子,爹这次是中了很深的草药毒,就连长春斋也没有解药可以治。爹并不怕死,爹只是舍不得你呀!”父女两抱头痛哭着,院子里树梢上的叶子已经发黄、枯萎。随着瑟瑟的寒风片片地落下,天上一轮泛白的日头,无力地照射着大地,点不亮父女心中的希望,也温暖不了二人凄苦的心!
林顺龙的病情被莫言发现后,莫言对林顺龙更加体贴入微,让林顺龙尽量多留在屋里休息,希望能有助于林顺龙病情的好转。然而,老天不随人愿,林随龙的身体每况愈下,不仅完全失去了味觉,头也经常无端地剧烈疼痛,失明的现象也越来越频繁,甚至有时一连几小时也不能看见了。
林顺龙再也不能去城里给人看病,家里的积蓄越来越少,尽管莫言一省再省,日子依然变得捉襟见肘。
因为病情日渐恶化,林顺龙不得不为自己的“身后事”开始计划,他打心底不愿让莫言看到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刻,他不愿看到莫言为自己伤心落泪。就这么半死不活的状态,还不知会拖到哪一天。自己已经成了这个家的拖累,成了莫言的负担。虽然,莫言丝毫没有嫌弃林顺龙的意思,每天总是抽空陪林顺龙聊天,说笑话逗林顺龙开心。一口一口地喂林顺龙吃饭,表面上总感觉莫言很乐观也很开心。偶尔,林顺龙眼睛看得到的时候,却看到莫言坐在院子里发呆、轻声叹息。他知道莫言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也在为以后的生计而忧虑。
林顺龙把莫方叫到身边,问道:“莫言啊,家里钱不多了吧?把前些日子晒的那些药草兑给药铺吧,能换一文算一文!”
“爹,你就别担心这个了,你以前攒下不少呢,还够用的。再说,我已经在做鞋了,过不了多久就能拿到城里去卖了。咱们不会饿死的!”莫言笑着说道。
“不不不,家里若有钱,就先撑着。天这么冷,不要去卖鞋,会冻出病来的!天一冷,出门人就少了,鞋也不会好卖,就算要卖也等到开了春!听到没?”林顺龙急忙阻拦莫言道。
“知道啦!那就不卖,听爹的!”莫言回答道“爹,家里油盐都快用完了,我去趟城里。爹在床上好好躺着,别乱走动,小心摔着。便壶在床下放着,伸手就能够着,我很快就回来啊!”莫言向林顺龙交待着。
“哎!”林顺龙微笑答应着。
莫言打开抽屉,取出个一个红色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两粒碎银子,这是家里最后的一点银子了。莫言捏在手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家家户户忙着糊春联,贴窗花,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莫言缓缓走着,感受着别人的热闹,深深被感染,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继而,又想起病榻上的爹,担心与牵挂又爬上了莫言那张俏丽、纯净的脸庞,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买好油盐莫言又买了一些豆干和年糕,身上只剩下十几个铜板。莫言路过一家首饰店前,看到好些年青女子都在店里挑选首饰,禁不住走进了店里,充满向往地看着台子上那些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的首饰。
“这位姑娘长得清新脱俗、国色天香。戴上这一对珍珠耳环一定更显华丽、典雅。姑娘不妨试一试!”柜台里的掌柜看出莫言心中欢喜,主动走过来招揽生意。
莫言接过耳环戴上,果然觉得一张脸更有生气了。莫言对着镜子左右欣赏着,十分中意。“这个多少钱?”莫言问道。
“不多,只要十文,就这一对了,赶着抛货回家过年呢。姑娘若是错过了,可就没有了!”掌柜说道。
莫言一听要十文银子。不好意思地冲掌柜笑了笑,忙将耳环取了下来说道:“谢谢你,还是不要了!”莫言说完,匆匆向门外走去。
“平日里可要卖到十五文呢!姑娘戴得这么好也不要?真是惋惜了。”掌柜的话在身后传来,莫言回头看了一眼,失望地转身离开。自从把娘送的耳环送给船家抵船资后,莫言再也没有戴过耳环。
经过一家药材铺时,莫言进门来到柜台前向一位伙计打听道:“这位大哥,我家里有些草药,想兑给铺子,你们收吗?”
“收的,价钱要老板看了货才知道,你可以拿过来看一下。”伙计回答道。
“好的,谢谢。对了,你们这里有什么能明目的药吗?”莫言又问道。
“嗯……金蝉、决明子、莲芯和枸杞,都有明目的作用,不过要长期服用才有效,你要吗?”伙计认真地说道。
“呃,是啊,我差点忘记了,那我下次来抓吧。”莫言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
走出药铺,莫言在心里深深叹息。钱啊钱,要是有钱就能帮爹买药治眼睛,能帮爹买件新棉袄,能办上年货、能为自己买一对漂亮的耳环……唉,可是到哪儿能弄到钱呢?
一阵风袭来,顿生寒意。莫言用手去拢一拢衣领,却无意中碰到了脖颈上那条玉锁。莫言心里一下子翻腾起来,反复地想着林顺龙的眼睛。爹为了我,吃了很多苦,爹的眼睛也一定是因为我才会瞎的。人要知恩图报,虽然玉锁是娘送的护身之物,最珍贵、重要的东西,也是娘唯一留给自己的物品。但现在的爹对我也同样重要,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我不能再失去爹了!
莫言去了省城最大的当铺,当掉了玉锁的同时,换来了几副明目的药草和一件男式的新棉袄,还有一些银两。拿着这些东西,莫言的心中喜忧掺半!
莫言满载而归,喜悦地进了家门。把东西放在桌上,莫言只拿着药和棉袄来到林顺龙房门前。
“爹,我回来了!”莫言打了声招呼,却没听到屋里有人回话,以为林顺龙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一看,屋内根本没有人在。
“爹!爹!”莫言把每间房都找了个遍,却依旧不见林顺龙的踪影,莫言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
爹会去哪里呢?他眼睛不好,不会走远的。莫言想着,朝院子外面跑去,边跑边喊着。
莫言找了一大圈,终于没能找到林顺龙。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心神不宁地边做晚饭边等着林顺龙归来。院子里每一点响动都会让她激动地跑出去安全察看,可一次次都只是失望。直到天色尽黑、星斗满天。莫言坐在门槛上,抱着双肩,目光直直地看着远方……直到落下泪来“爹!你去哪里了?你是不是不要莫言了……不是说好了,要一直相依为命吗?为什么你要骗女儿,一个人一声不响就走了……你快回来,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再一个人了……求求你……快回来……”
莫言边哭边诉着,陪伴她的,只有冷冷的夜风和几间寂寥的空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