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羽带着二太太叶小蝶一路南下,在效外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买了一处宅院落脚。宅子虽不大,但修造得很讲究,足见曾经的主人对这房子十分喜爱。湛羽尤其看好这宅子的后院紧邻湖边,湛羽请人在水边盖了一间吊脚的楼阁作为二太太的画斋。画斋的每根廊柱和窗格都雕刻有大大小小各式蝴蝶的造型,长及地面的粉色纱幔随风飘摇,湖光山色若隐若现,水雾弥漫之时,仿似瑶池仙境。
湛羽拉着小蝶的手,将她带到画斋前,指着门头上黑底金字匾额上“蝶舞墨香”四个大字轻声在她耳畔问道:“你看看,这间是我为你修建的画斋。以后,我为你磨墨,你为我作画,我们过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好不好?”
小蝶依靠在湛羽胸膛,感动得有点想哭。这种被男人宠爱的感觉真好,当年江孝全也曾对自己迷恋过,但他也只买过几身漂亮衣服,购了几件首饰讨自己欢心而已。但对三太太,他却不惜代价、费尽心机修建留园,足见一个男人若对一个女人上了心,便不止是花上一堆银子那么简单。
“湛羽,我觉得自己好幸福,我过去那样对你,你却一直对我这么好!”小蝶说着,眼里闪着泪花。
“既是过去,又何必再提。我湛羽此生能与小蝶双宿双栖已别无他求,让你幸福是我的责任。”湛羽眼含深情,无限温柔地对小蝶说道。小蝶将脸埋进湛羽怀里,心中的甜蜜与满足不言而喻。
表面上,湛羽和小蝶过着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生活,暗地里,湛羽却从未停止对省城江家动态的探听。这天,他假借去镇上买生活用品之便与人在茶楼里见面。当他得知江家毫发无损就躲过一劫的时候,湛羽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人有能耐救了江家,让江家得以死里逃生呢?
湛羽从茶楼里出来,满腹心事地在街上走着。恍惚中,他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居然敢口出狂言!别说一个小小的首饰,就是买下你这间铺子对我来说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湛羽寻声看去,竟然看到小蝶在一家金铺门口叉着腰与人争辩。
“我说这位夫人,牛皮不要吹破了!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这三里五乡的商客多了去了,却也没有一个敢像你这样口气大的,你看不上我的东西,我也不想卖给你,请你离远一点,不要影响我做生意!”店铺的掌柜不住摆手撵小蝶走,小蝶见状更是怒火中烧。
湛羽上前一把拉住小蝶的胳膊轻声问道:“你不是在家里画画吗?怎么跑到镇上来了?”
“天天画画,我都快无聊死了。我想着你在镇上,就来找你,顺道经过这家金铺,就进来了。谁知这掌柜狗眼看人低,说我买不起他的东西,连碰都不让我碰!”小蝶一见到湛羽,立刻告起了状。
“这位夫人,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刚才分明是你故意生事,让我拿一堆首饰给你选,你挑三捡四半天,一样也没买,还说我店里的东西成色不好、款式老旧!我在这里开店数十年了,镇上谁不说我东西好?你没诚意买东西还来拿我寻开心,我当然要说你了!”掌柜也向湛羽申起了冤。
“掌柜你开门做生意,应该懂得和气方能生财,她看不中你的东西,你也不能出言不逊啊。这样吧,这支镯子我买下了,就算大家交个朋友!”湛羽随手拿起一只镯子,心平气和地交给掌柜。
“还是这位先生的话中听,我交你这个朋友了,就给五十两吧!”掌柜也转怒为喜,伸手去接湛羽递来的银子。
“什么?这破镯子值五十两?你去抢好了!我堂堂省城江家的二太太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就你这只不上台面的玛瑙镯连三十两都不值,你还敢……”二太太扯住湛羽的胳膊,一时气急竟口无掩拦地提起了旧时身份。湛羽情急之下忙揽着小蝶的肩头将她拉到一边。
“你疯了吗,喊这么大声?你忘记我们是怎么来这里的?江家二太太的身份现在也好拿出来炫耀?这里人多眼杂,你想暴露我们的行踪吗?”湛羽用力放开小蝶,一脸怒气地说道。
小蝶见湛羽真的生了气,忙低声讨饶:“湛羽,你别生气了嘛,我错了,都怪那个掌柜刺激我的。这里离省城很远,不会有人报信的,而且。而且江家的人现在说不定已经全被郡王府抓起来了,江家都自顾不暇了,不会派人来追我们的!”
“你错了,江家现在已经转危为安了。有人出手救了江家,为江家提供了桑粮,郡王府的货也已经顺利上交,江家平安无事了。”湛羽说着,表情显得有些复杂,他也说不清,得知江家平安的消息他心里究竟是安慰还是惶恐。湛羽对江家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如果不是为了小蝶,湛羽永远也不会出卖江家,独自脱逃。可江家脱离了困境,江孝全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来报夺妻之仇,卷款之恨。这样一来,自己和小蝶不知道还能有几日逍遥?”
“你是说,江家转危为安了?那……我的心月是不是就要成亲了……”小蝶眼神慌乱,神情紧张地问湛羽道。
“这位夫人,你刚才说你是江家的什么人?”小蝶正和湛羽说着话,身后传来一声颤抖地问话,小蝶的胳膊也随即被人拉住。
小蝶低头看到一只枯瘦而布满老年斑的手,一回头见到一张苍老满是皱纹的脸正紧紧盯着自己,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吓死人啦!我什么也没有说过,你听错了!”小蝶连忙躲向湛羽身后,湛羽警惕地打量着面前这位素昧平生的老妇,觉得事有蹊跷。
“这位大婶,我夫人刚才与人斗嘴,说了几句气话,您可能听错了。小蝶,我们走吧。”湛羽微扬着嘴角若无其事地解释了一句便要绕开老妇离开。
“你们别走,我虽然年纪大了,可我耳朵并不背。我刚才分明听到你说你是省城江家的二太太,那你……是江家老爷?”老妇紧盯着湛羽,嘴角不住地抽动着,眼中溢满了泪水,情绪显得十分激动。
湛羽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站在原地迅速思考着老妇究竟是什么来意。小蝶却在一旁着急地拉着湛羽的衣袖,提醒他快些离开。
老妇见湛羽不开口,猛地掀开湛羽的袖口,当她看到湛羽胳膊上的一块姆指大小的胎记时,她忍不住泪流满面:“真的是孝全,是孝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过得好吗?”
湛羽和小蝶都被突如其来状况惊呆,二人不知所措地看着老妇,脑子里都一团迷雾。
“请问你是?”湛羽侧目仔细打量着老妇问道。
“你不记得我,因为你那时只是个襁褓里的孩子,我是你的奶娘刘妈。当年,你和湛羽都失去了娘,你们俩吃的都是我的奶。”老妇一提起当年,嘴角挂着笑容。
“你凭什么认定我就是江孝全呢?”湛羽满腹狐疑地追问。
“哎呀,她那么大年纪了,眼花记性差,加上又听我说是江家二太太,咱们俩在一起,她可不就联想你是江家老爷了,别和她多啰嗦了,快点走!”小蝶唯恐言多必失,拉着湛羽就要走。
“就凭你这块胎记啊!虽然你和湛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个孩子又放在一起养育,别人分不清,甚至连湛老管家也会把你们弄错,我却能一眼就把你们俩分得一清二楚。”老妇笃定地说着,将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这让湛羽不由得心中生疑,他立刻做了一个决定,将老妇带回去问个究竟。
“大婶,没想到我在这里还能遇上故人,您既是我的奶娘对我便有养育之恩,虽然我身上不曾带得回报之物,但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与您一同吃顿饭叙叙旧。”
老妇百感交集地握着湛羽的手说道:“哺育你也是我老婆子和江家的缘份,虽然这缘份来得有些短暂……”
湛羽见老妇提及往事便心酸落泪,更感觉得这里面有着很大的秘密,连忙将老妇客气地迎回了家。小蝶也沉默下来,将信将疑地听老妇诉说往事。
老妇坐在湛羽对面,看着湛羽的面孔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之中。
“那一年,我才十八岁,刚生过一胎孩子。江老爷找到我,说管家夫人过世了,留下一个刚落地的孩子,想请我过去当奶娘。我同情这个孩子,也为了补贴家用就去了江家。可没过多久,江老爷夫妇也遇了难,他们的孩子也成了没娘的孤儿。我奶水多,做事也细心,老管家就把小少爷也一并交给我喂养。两个孩子一般大,机灵又可爱,下人们没事都爱过来抱抱他们。可老管家不乐意,说江家就剩这根独苗,人多手杂难免发生意外,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许再来南院。
后来有一天,我给两个孩子洗澡,老管家来了,他帮着给两个孩子穿衣服,我发现他把小少爷的衣服错穿在了湛羽身上,就好心提醒他,谁知他十分不高兴,非说是我弄错了,还和我吵了一架。你们想想,我天天对着这两个孩子,他们身上哪儿有颗麻子、有颗痣都了如指掌,怎么会弄错呢?”老妇一说起这段往事,就不免委屈落泪起来。
“后来呢?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江家?我怎么一点映像都没有?”湛羽问道。
“就在和老管家吵架不久,有个下人丫头向老管家报告说她的一支玉簪不见了。老管家让人四处搜寻,最后竟在我的包裹里发现了。老管家为了严惩家贼、以正视听,将我赶出了江家。可是……可是我真的是冤枉的,我从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老妇说到这里,止不住地哭泣起来。
“事情很清楚了,他们根本是故意栽赃陷害!老管家处心积虑地想要赶走奶娘实施调包,你才是真正的江家继承人!”小蝶对湛羽分析道。湛羽冲着小蝶一使眼色,暗示她不要作声。
“你当时为什么不报官呢?”湛羽又问道。
“江家财大气粗,老管家当时掌管着江家的大权,下人都对他言听计从,个个说我人赃并获,如果抵赖就送我到官府法办。我一个小丫头孤立无援,为了名声才委曲求全默默离开了江家。”老妇混浊地眼中掠过一丝怨恨。
湛羽听完老妇的话,陷入了深深地沉思。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铭记老管家的教诲,对江家忠诚,对江孝全仁义。以至于儿时每次和江孝全争抢某个心爱之物的时候,都会忍痛割爱。原来这一切都只是老管家的私心,他之所以总是偏袒江孝全,“冷落”我这个儿子,不是出于他对江家后人的敬重,而是因为江家的小少爷才是他的亲骨肉!怪不得他临终前会单独把江孝全叫到身边交待半天、怪不得江孝全会在之后一病不起,江孝全将湛老管家厚葬、为自己的儿女取名记念老管家夫妇……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他是知道真相的,唯一蒙在鼓里的人只有我!我才是真正的江孝全,可我却以下人的身份在江家活了大半辈子……
湛羽感到头晕目眩、骨鲠在喉、有气难咽、欲哭无泪,他默不作声地陪着老妇人吃完了饭,将老妇人送走后一个人径直来到湖边,静静地坐着发呆。这个真相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无法接受。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全是关于小时候的回忆,一向对自己严苛的爹只有在面对江孝全的时候,眼里才会流露出慈爱的目光。自己一度对爹坚韧、忠诚的个性既崇拜又敬佩。但现在,湛天明的伟岸形象已经完全破碎,取而代之的只有痛、只有恨和怨!
“啊——”湛羽声嘶力竭地对着湖面怒吼,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泪水夺眶而出。
小蝶走到湛羽的身后,看着他歇斯底里地发泄。湛羽是一个何等深藏不露的人小蝶很明白,若不是真的痛到了极点,他永远不会让人在他的表情里看到内心世界的蛛丝马迹。
“光是愤怒、悲伤有用吗?”小蝶镇定地问道。
湛羽极力控制着因悲愤而摇摇欲坠的身体,苦笑着反问道:“那我还能做什么?我现在这种境地,还能有脸回去讨要说法吗?”
“为什么不能?是他欺骗你在先,你带走的钱本来就是你的,你何罪之有?如果当初不是他以江家老爷的身份追求讨好我,我又怎么可能看上他?江家已经被他霸占了这么多年,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将其拱手相让?你应该回去,夺回属于你的东西!”小蝶咬牙切齿地挑唆道。
湛羽看着小蝶,思潮如巨浪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