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十八，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在江府的窗棱上，各房里的主人、下人们已经陆续开始洗漱、打扮，为江老爷的寿辰做起了准备。
最热闹的还要属江府的厨房，菜刀在砧板上有节奏地“咚咚”作响，面团在白案师傅手中一颠、一拉，上下翻飞，变成了无数根弹性十足的银丝。张猛和伙计们忙着宰鸡、杀羊，引来喧闹声不断。厨房里的两位管事－－－－李水荣和玉荷在厨房里巡视着，一面检查菜品、佐料是否齐全到位，一面调配人手帮忙备酒菜。
“你等等！”一个小丫环端着一碟东西从二人面前经过，被玉荷叫住。
玉荷揭开盖在盘子上的红布，发现是里面是十几只面做的寿桃。“玉荷姐，这些是师傅才着了色的寿桃，我准备拿去蒸熟的。因为怕落了灰，才用布盖着的。”小丫环解释道。
“这我知道。可这寿桃有些问题。个头大小不一呀，你看，这个，还有这个，都拿回去让师傅重做。今天是老爷大寿，请的都是不一般的客人，不要让客人误会老爷厚此薄彼，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懂吗？”玉荷认真地对丫环交待道。
“是！”小丫环连连点头。
“玉荷说得对，今天是江府的好日子。我们厨房的工作尤为总要，大家都细心着点儿，要让每一位客人都满意！”李水荣转身对大家说道。
“那可不是嘛？咱们江家的厨房可是堪称江南御厨的！多少宫里来的达官贵人们都对咱们做的菜赞不绝口呢！今天大家一定要再接再厉，可不能给江老爷丢脸啊！”张猛捧着一只羊头从门外进来，笑着说道。屋里的人都赞成地相互点头称是。
“猛子，你拿的什么呀？哎呀，血淋淋的，真恶心！”小丫环指着张猛手里的羊头说道。
“是你相公啊！不认得啦？我杀了它为了让它早点投胎作人，好与你共结连理啊！怎么不识好人心呐？”张猛和丫环打趣道，众人听闻都发笑起来。
“呸！你才嫁给死羊呢！”小丫环翻了个白眼，撞开张猛，出了门。
“死丫头，竟敢骂你恩公！我咬你！”张猛举起羊头，冲着小丫环的背影作着鬼脸，逗得大家都捧腹大笑起来。
“厨房里好热闹呀！是什么好笑的事也让我一起乐乐？”丫环小茹走进来说道。
“没什么，猛子在和彩凤开玩笑呢！你一大早来厨房，是大太太有什么事情吩咐吗？”玉荷笑着问小茹道。
小茹瞥了一眼站在玉荷身边的李水荣说道：“哦，是大太太说今天葛老爷一家要来。记得上次来咱们府上作客，赞过水哥做的鲜花饼好吃，所以有劳水哥今天再辛苦一下，再做些给她们尝尝。”
“这个没有问题，你回去转告大太太，我马上就去准备。”李水荣满口答应，转身要走。
“哎！……水哥！”小茹见李水荣立刻要走，忙开口阻拦。
“大太太还有什么吩咐吗？”李水荣停下脚步问道。
“那个……到不是大太太的事，是我……我这两天有些上火，想水哥帮我拿点凉茶什么的压一压。”小茹扭捏着说道。
“这个简单，你让玉荷帮你取就行了。我还要去后堂看看做鲜花饼的玫瑰够不够用，先失陪了。”李水荣淡淡地说完，转身离开了。
“每次都是这样，一点机会都不给人家。”小茹一脸失望地看着李水荣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行啦，水哥已经忙得不亦乐乎了，你还来给他找事儿，他能高兴吗？来日方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忙过了今天再说吧！走，还是我帮你降降火去！”玉荷拉着闷闷不乐的小茹走了。一旁蹲在地上干活的猛子把二人的话听得真切,心中不由得感慨道：“要是有个女人这样喜欢我就好了！”
此时，江老爷正端坐在三太太房里的梳妆台前,微闭着双目养神。三太太用心地帮江老爷梳理着头发，唯恐有一丝零乱，在前来贺寿的客人面前失了礼。
“好了，老爷您看看，行吗？”三太太对着镜子里的江孝全轻声问道。
江孝全睁开双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然一笑道：“好啊，是你梳的当然好。只是头梳得再好，也难掩苍老啊！光阴似箭，人活着，一不小心，就老了。”
三太太听出江老爷的话里的伤感，微笑着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不变老，孩子们怎么长大呢？再说，你在我眼里一点都没有变，你增加的那几道皱纹是上天送你的寿礼,尽管这礼物你并不喜欢，可它却包含了丰富的生活阅历和你对这个家的劳心劳力。”
江老爷听三太太说“孩子”，又勾起了他心底的那一丝隐痛。江老爷回过头拉住她的手说道：“我这一辈子，收到上天送来最好的礼物就是你！有了你在身边，老又何惧？只是，我欠你一个心愿，没能拥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你的，不就是我的吗？我一直把心云、心阳和心月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成人，我心里也有满足感。老爷不必多虑，我们都努力过了，结果真的并不重要。”三太太温柔地说道，江孝全紧紧搂住娟子，心中感到十分宽慰。自从有了娟子，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与满足，安稳且恬静，人生也再无半点遗憾。
丫环秀巧匆匆进屋，一见到二人正温情相拥，忙转身想退出去却被三太太看到。
“秀巧！有事吗？”三太太上前相问道。
“回三太太话，大太太说一会儿就是吉时了，请老爷和三太太先去趟书房。”秀巧为刚才唐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
“大太太是想在客人们贺寿之前先让我们自家人小聚，为老爷祝寿呢！”三太太笑着道。
“纯慧心细啊！近来，听下人们说，她为了给我送寿礼，夜以继日地在房里忙活，人也消瘦了，真是难为她了。”江孝全微微点着头，脸上流露出感激与愧疚的神色。
“礼无轻重，送的都是一片心。只要能让老爷开心，就会感到值得。老爷以后多去大太太房里走动，别让大太太什么话都只能和菩萨说！”三太太温婉地说道。
江孝全拉住三太太的手感慨道：“人生得一贤妻足矣！上天恩赐，让我江某得两位贤内助，这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呐！我们过去吧，不要让大家久等了。”
三太太陪着江老爷来到书房，各房里的太太、少爷和小姐们已经在里面等候。
二人刚一进屋，二太太便迎上前对着江老爷一甩手帕嗲怪道：“老爷，您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呀！今天是您的大日子，我们一家子人一早就在这里守着，想为您先拜个寿，再送上寿礼。可我们这捧礼的手都酸了也不见寿星公来，老爷和三妹有什么重要的话也留着晚上再说，别把大家都晾在一边望眼欲穿嘛！”
“都是自己人，何必拘泥礼数？这生辰不生辰的，也就是找个由头让大家聚聚，一家人开心就好，还送什么寿礼？铺张浪费不说，再为了送礼把身体拖坏就更不值得了，纯慧，你说是吧？”老爷看着大太太，眼中流露着感激和心疼。
大太太知道老爷指的是自己为做寿礼熬夜的事情，欣然点头笑着道：“没那么严重，礼物主要是心云在忙，我也只是打打下手。”
二太太见老爷心疼大太太，心中不悦，忙插嘴道：“给老爷送寿礼怎么能算铺张浪费呢？老爷是咱们这个家的主心骨，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吃的喝的哪样不是老爷不辞劳苦打拼回来的？老爷一辈子不就这一次五十大寿吗？要是谁还不花些心思给老爷表表心意，那可真是没良心了！别说是为老爷花些银子，只要是老爷能开心，让我舍了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二太太一片豪言壮语讨好着江老爷，也旁敲侧击取笑其他几房不肯掏银子取悦江老爷。
“娘说得是！爹这些年为了我们一家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只有他心里最清楚。我是个女孩子，什么忙也帮不上爹，从小到大没少给爹娘添麻烦，总让爹娘为我担心。以后，我会努力地学着去懂事，不会再让爹娘为我操心。”心月略带忧伤地说道。心月这段时间突然间地成熟和忧郁，只有心阳最清楚真相，看到妹妹诚恳、乖巧地说话，心阳却感到心中隐隐地疼着。
江孝全慈爱地看着心月，上前轻抚着她的头道：“无论孩子美或丑、懂事或不羁、善良或邪恶，他都是父母心中的无价之宝。家，也永远是孩子的避风港，不管你在外面累了、倦了或是受到了伤害，家门会一直为你敞开着，父母也一直会为你作主撑腰！我这辈子，不知是哪来的福气，让我不仅有贤妻，还有你们这三个让我骄傲的孩子。你们都长大了，而且个个饱读诗书、谦逊有礼，尤其是我的心月啊，你的孝顺，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也是重金难买的。”
“爹，其实我和二哥准备了一份礼物给您，也不知道您喜欢不喜欢？”心月转身去拿放在心阳手上的盒子，却被二太太拦住。
“哎？这怎么就送上礼了？心月这孩子真是目无尊长，要送寿礼也要从大到小，依次来呀，真是不懂规矩！”二太太用手一指心月的额头责怪道。
江孝全恍然大悟，觉得二太太的话也不无道理。纯慧毕竟是江家的正房太太，尊重她也是应该的。江老爷看看大太太，又看看心月，既不想扫了心月的兴，也不想驳了大太太的面子，想了个两全其美的说词：“也对，一家人本不该有太多礼数，但既然小蝶也说了，那就从纯慧开始吧。心月他们年轻人送的东西总是很有意思，不如留在最后压轴好了！”
“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云儿，把东西拿来！”大太太笑盈盈地对大少爷说道。
江心云和丫环小茹将一卷画轴轻轻拉开，一副工整、耀眼的“平安经”跃入众人眼帘。称其耀眼是因为经书全文每一个字都用金箔烫制而成，经书之外沿着卷轴的四边还用大红色的丝线绣了小篆、隶书、楷书、草书、行书等多种字体的“寿”字，整个卷轴看起来富贵大方、华丽典雅。
“哇，真漂亮！大娘可真有心思，我还以为这种细致的针线活只有三娘才做得来呢！”心阳上前抚摸着卷轴感叹道。
“是呀。这耀眼的黄金和大红的丝线配在一起，醒目之中又不失雍容，日后挂在老爷的书房里，就不会感到书房里过于素净冷清了。”三太太也夸赞着。
“我的手工远不如三妹做得好，只是平日里看到三妹的绣品美不胜收、让人羡慕，这才萌生了借鉴之意，班门弄斧，让大家见笑了！”大太太谦虚地说道。
“怎么会呢？纯慧果真是心灵手巧啊！这一针一线的绣起来，一定很伤神劳累吧？纯慧、心云，真是辛苦你们俩了！”江老爷感激地对母子二人点头致谢。
屋里的人都在欣赏、评论、交口称赞大太太别出心裁的寿礼，只有二太太心中不痛快。本以为自己的大手笔能换来独占鳌头的赞许，谁想空欢喜了一场，都怪银珠消息有误才让自己小觑了对手！
“你不是说只是一副平常的手抄平安经吗？”二太太压低声音质问银珠，又侧目狠狠瞪了她一眼，银珠一吐舌头赶紧低下了头。
“好啊，我再来看看小蝶有什么惊喜给我？”老爷转身笑着问二太太道。
“当然有啊，而且一定让你刮目相看！我这可不是平常的礼物，这是世上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珍品！”二太太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故弄玄虚地说着，走到一只柜子旁，拉下柜面上的一块红布，露出了那尊五彩玉寿星。
“哇！娘，你怎么没给我看过这寿星的？是在哪里买的？订做的吗？”心月惊奇地走到寿星前欣赏着。
“傻丫头，要是早给你知道了，还不全家都知道了？哪里还有惊喜啊？这尊玉雕像是我亲自选的原石胚，亲手设备的图案，请一流的工匠师傅花了近三个月功夫打造而的！”二太太得意地介绍。
“这寿星雕工精湛，设计巧妙，五种色彩搭配得十分得当，不愧为巧夺天工的宝物！看来，我们江家真是人才济济啊！”江孝全乐不可支地笑道。
“二太太的礼物真是用心之致！这五彩玉石本已是世上稀有之物，二太太能找来，又费尽心思把它如此天衣无缝地设计成寿星，实在是用心良苦，二太太如此兰心慧质的礼物，即便是送给皇上，也定能博天子一笑的！”平日不爱多言的湛管家也开口赞扬二太太的礼物送得好，这不由得让二太太更加得意、趾高气昂起来。
“二妹啊，这礼物一定价值不菲吧？”大太太问道。
“兴许和前些日子我们府上碎掉的那个玉观音差不多吧？哎呀，这钱不钱的，我没想去计较，只要能让老爷开心，就算花掉我所有积蓄又能如何，物有所值嘛！我送这寿星给老爷，就是希望老爷能如这五色宝玉般前程似彩锦，福寿万年长！”二太太眉飞色舞地说道。
“福寿万年长？那咱老爷岂不成了乌龟了？”小宝听了二太太过分的阿谀奉承，低头轻声打趣道。引得四周的小丫环们掩嘴偷笑。
“三娘，该你了！今年又绣了什么漂亮的绣品吗？”二少爷心阳也听见了下人们的窃窃私语，怕娘听了难堪，忙转移了话题。
“我的没什么特别，也不贵重，只是一盆花！”三太太接过丫环秀巧递过来的花盆微笑着说道。
“牡丹为花之富贵者也，以此象征江家的事业能红红火火，飞黄腾达！希望老爷也能如这花般盛开得如日中天、永葆芳华！这装牡丹的花盆是君子兰图案的青花瓷器。希望老爷富贵同时，不忘君子本性，不失君子包容之心。”三太太解释道。
“嗯，这牡丹和君子兰一个热烈、一个清雅，各有千秋、相得益彰，谁也没有抢去谁的风头，谁也不会盖掉谁的风华。青花瓷是我最喜欢的，还是你最了解我啊！”江老爷柔情似水地对三太太说道。
二太太看到老三竟以一盆极其普通的“破牡丹花”赢得了老爷的垂爱，占了自己的上风，不由得妒火中烧！看着二人相视微笑的恩爱模样，想到自己多日处心积虑的设计和大堆白花花的银子……恨不能上去狠狠抽上二人几记耳光方能解心头之气！
心月看出娘心中不悦，忙拉着心阳上前对江老爷说道：“爹，这下轮到我们了。这是一对金貔貅，有辟邪、招财、防小人的功用。您可以把它们放在书房里，也能随身携带着走。就好比我和二哥一衣带水、同气连枝，共同守护着爹！”
江老爷接过金貔貅欣赏着，不住点着头：“兄妹同心，点石成金！这是谁的主意啊，心阳？”
“是我和心月共同的主意，貔貅生财，更是吉祥之物，爹大寿，怎么能只要富贵，少了吉祥呢？”心阳笑着道。
“嗯，好，好呀！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东西！和我这一双儿女一样，日月同辉，琴瑟和鸣。我江孝全此生无憾啦！”江孝全心满意足地感叹道。
“老爷，我这里也有一件礼物，和夫人、少爷、小姐的礼物相比，相差甚远，万望老爷不要见怪。”湛管家客气地说道。
“哦？是吗？湛羽也准备了礼物给我，我受宠若惊啊！快快拿出来，让大家一饱眼福！”江老爷喜出望外地说道。
湛羽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小心打开，拿出一只工艺仙鹤摆件来。
“这是一只琉璃鹤。鹤乃长寿的象征，琉璃色彩斑斓、艳丽，在阳光之下更显璀璨夺目，老爷可将它放在书桌上，有鹤立鸡群、事业蒸蒸日上的喻意。”湛管家说道。
“什么琉璃不琉璃的，我只听过流离失所、颠沛流离，都流离了还怎么蒸蒸日上啊？我看这喻意一点也不好！湛管家一向办事妥贴，这次怎么也考虑欠周全了？”二太太不满地责备湛羽道。湛羽拿着琉璃鹤，一脸囧态地站在那里，左右为难起来。
“不会啊，我看这琉璃鹤就很好，艳丽夺目、晶莹剔透，做工也不差，应该也是出自大师之手！早就听说琉璃是佛家七宝之一，很多琉璃制品也曾由宫中进贡到波斯呢！今天百闻不如一见，确实名不虚传啊！这琉璃鹤我很喜欢，我留下了！”江老爷接过鹤来，放在书桌之上。
大太太和三太太看到江老爷这般宽容和大度，对江老爷的人品更加钦佩。
“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寿面准备好了，请各位前往正厅用餐吧！”厨房里的管事玉荷在书房门外说道。
“好，我们这就过去！”江老爷笑着对门外说道：“今天我很高兴，我收到的每一份礼物都让我很惊喜，而且爱不释手！礼物无贵贱，送的都是一片心意，有你们这样的亲人，我感到既满足又感激！我今天让厨房安排了最好的大餐，还请了戏班来祝兴，一会包大家尽兴！走，我们去吃寿面去！”江老爷笑着一扬手，全家人陆续离开了书房，大家有说有笑向正厅走去，只有湛管家跟在最后面，笑容复杂，表情黯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