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大苦着一张脸,连声和余掌柜道歉:“我也不想这样的啊!本来一切都说得好好的,戊时的时候他跟我在城门口碰头,然后一起过来,谁知道这家伙说变卦就变卦了……”
现在城门马上就要关了,再去找人肯定是不可能的事了。余掌柜恨得直咬牙,他怒视着王老大,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可现在就是杀了他也没用,船走不了,他这一船货就要压在手上了。这货有一大半是用别人的钱买的,到时他怎么跟别人交差啊。
他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站在那里生闷气。
王老大也不敢说话,只是站在边上畏畏缩缩的看着他。
黄文焕见此情景,觉得自己再站在这里听他们讲话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他便拉了拉李大嘴的袖子,示意叫他走吧。
两人刚刚想走,李大嘴却被旁边的曾三给叫住了。“李大哥,你稍等一下。”
李大嘴莫名其妙的回过头,他不知道曾三叫他要干什么。
曾三却三步两步的跑到余掌柜面前,在余掌柜的耳边叽叽咕咕的说着些什么,一边说还一边对李大嘴指指点点的。余老板沉着脸在那里听着,还不时上下不住的打量着李大嘴,忽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李大嘴被余掌柜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他正在揣测着他们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见余掌柜把手上的账簿交给曾三,急步走了过来。他一把拉住李大嘴的手,很热情的问他道:“这位小老弟今天到这里来,是想来‘抬缸’的吧?”
李大嘴被他这忽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晕头转向,他不知道余掌柜这是什么意思,嘴里呐呐的答道:“我只是带个兄弟过来随便看看……也没啥其它的事……”
余掌柜满脸带着笑,拍着李大嘴的手说道:“没事,你们尽管看,尽管看。”
看到李大嘴望着他直发愣,他故意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唉!小兄弟,哥哥我今天有个难处,还要求兄弟你帮个小忙呢!”
李大嘴眼珠子转了转,他大概已经猜出来余掌柜要找他帮什么忙了。虽然是这样,他还是很豪气的说:“行,你有啥难处你就尽管说出来吧,我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好!”余掌柜拉着李大嘴的手,另一只手翘起大拇指,很夸张的夸耀他道:“兄弟你就是爽快,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爽快的汉子!”
随后,他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是这样的……哥哥我这边吧,明天早上出海少一个掌舵的,兄弟你是采珠的,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掌舵这种事对你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你放心,事成之后,为兄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还轻轻的拍了拍李大嘴的手。
“什么?叫我出海!”李大嘴一下把自己的手从余掌柜的手掌中抽了出来,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这可绝对不行,这事要是被抓住的话,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李大嘴这人坐牢发配充军他都不怕,唯独掉脑袋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去干的。
余掌柜看起来却是很笃定的样子,他很自信的告诉李大嘴:“你放心吧,我保证是万无一失!”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李大嘴耳边说道:“我们的船,天还没亮就出海,那时巡海的官船还没有出来,等天快黑了,我们再回来,那时官船都已经回去了,你说,这还有什么风险啊?……你不想想,为兄我还会害你吗!”
余掌柜说这话的时候,态度看起来很轻松,实际上他心里非常的紧张,现在李大嘴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他可绝对不能让他给跑掉了。
李大嘴继续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是不会冒这个险的。我上面有个五十岁的老母亲,下面有三个还未成年的弟妹,他们都在等着我供养,我要是万一有个闪失,那一家老小还不全部都得饿死。”
黄文焕在一边暗自好笑,这李大嘴父母早已双亡,家中就剩一个哥哥了,现在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家人出来?看来今天他是死活不会答应去的了。
余掌柜立刻变了脸,他面色一沉,厉声说道:“兄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把你当朋友,诚心诚意的想请你帮个忙,你这里还推三阻四的,你也太不给为兄我面子了!”
李大嘴是什么人啊!他怎可能吃这套?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他也把脸拉了下来。他冷笑了一声对余掌柜说:“余掌柜,我们算什么兄弟啊?今天若不是你找我帮忙,我们谁认识谁啊。你就少跟我在这里攀交情了,实话告诉你,老子今天肯定是不会去的了!”
说着,他转身拉了一下黄文焕,说了声:“走,我们回去!”说完抬腿就走。
一旁的曾三很无奈的朝余掌柜摇了摇头,他了解李大嘴这人的性格,李大嘴说不去,那是死活都不会去的。
黄文焕却傻呆呆的站在那里没有动。刚才他听余掌柜说,去了以后不会亏待李大嘴的,他的心就动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余掌柜能出多少银子,但是要是有个十两银子的话,他就觉得这个险值得自己冒一下。在他心目中,十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在泉州府的时候,这都够他们母子俩一年的生活费了。
李大嘴见黄文焕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心中有些奇怪,他回过头去看黄文焕,却看见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余掌柜,嘴里清清楚楚的蹦出一句话来:“我要是去的话,你能出多少银子?”
他这句话一说出嘴,李大嘴和余掌柜两个人皆是大感意外。
李大嘴着急的喊道:“黄文焕,你不要命了,这海岂是随便出的?抓住了是要被砍头的啊!”
余掌柜却是满脸的喜色,他转过身来一把拉住黄文焕的手,连声说道:“小兄弟,这可太好了,价钱好商量,我这就带你到船上看看去!”
黄文焕却一把推开了余掌柜拉他的手,很冷静的回答他道:“余掌柜,你先别急,我们条件还没有谈好呢,等谈好了条件了再去也不迟啊。”
余掌柜愣了一下,随即他问黄文焕道:“哦!你说吧,你要多少银子?”
“十两,给我十两银子我就去!”黄文焕的语气很坚定,容不得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余掌柜松了一口气,这价格虽然不便宜,但也是在他承受范围之内的,原来那个掌舵的去一次是五两,他这次要十两并不是很过分。随即他便很痛快的答应道:“行!十两就十两,我答应你了。你现在就跟船老大过去看船,今天晚上你就别回去了,就睡在船上。”
一边的李大嘴却气得直跺脚:“唉,黄文焕!你真是要钱不要命了啊,要是被官府抓住了,别说是十两,他就是给你一百两银子你也没有办法花了!”
黄文焕朝着李大嘴笑了笑:“大嘴哥,你不是常说那句话,‘富贵险中求嘛’!不冒点险,又哪里得来的富贵呢?这次出海,有银子拿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还能去看看新奇,又有钱赚又有得玩的事情到哪里去找啊?你回去帮我和大家说一声,说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去睡了。”
说着,他扛起一包货物,跟着王老大看船去了。
李大嘴站在原地发呆,望着黄文焕的背影,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家伙是想钱想疯了,连命都不要了啊!
第二天清晨,余掌柜他们的货船顺利的驶出了海面。
黄文焕站在船尾,手里面掌着舵。现在是初春,一阵阵的海风吹来,使他感觉到丝丝的寒意。海面上是风平浪静,初升的太阳红灿灿的照在他的身上和脸上。
他们天还没有亮就出发了,驶出了内河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出来,王老大辨别了一下方向,船便向着东南方驶去。
这是一条中型的平底方头货船,船的前半部分是甲板,大约占整条船长度的四分之三,上面已经堆满了货物,黄文焕留心观察了一下,主要是丝绸,棉布和瓷器,还有少量的茶叶。船的后半部分是船仓,长度大约占整条船的四分之一,这里是船上人生活休息的地方,里面放满了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黄文焕昨天晚上就睡在这里的。
王老大站在船的中间,手里面牵着一根绳子,时不时的随着风向的改变来调节帆的角度。
货船破浪向前,行驶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王老大用手指着前方海平面的一个黑点对身边的余掌柜说:“我们就要到了。”
黄文焕站在船尾驻足观望,发现那个黑点原来是个小岛。他顿时便明白了,大海茫茫,约在这里交易,这个岛是起定位作用的。
货船靠着那个岛抛锚停下了,大家都进船仓吃饭,今天早晨起得太早,大家早就全饿了。
黄文焕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当他再想盛第三碗的时候,就听见外面甲板上有人在喊:“来了,来了,船来了!”
黄文焕丢下碗向仓外跑去,远远的看见一个黑点向他们驶来,那船的速度分明要比他们的船快了很多。
明朝的时候严禁造尖头斜底的船,民间造的船都是平底方头的,只适合在内河中行驶,速度也不快。优点是载重量比较大,而且行驶起来比较平稳。
等船渐渐近了,黄文焕才感到吃惊,那船的体积比他们的船足足大了好几倍,船上立有三根桅杆,每根桅杆的高度都比他们的船高出一倍以上。
黄文焕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不禁暗自惊奇。他问旁边的王老大:“这是哪个番邦的船,怎么造得如此巨大?”
王老大跑过几次海,对这方面也略知一二。他很耐心的告诉黄文焕:“这船是从一个叫佛朗机的国家来的,这个国家在我们的南边,水路要走很长时间。那个国家有两种人,一种身材高大,皮肤白的象是得了病,个个都长的一张雷公脸,奇丑无比,这种人一般都是做掌柜的。还有一种人长得和我们有点接近,只是皮肤黑了点,个头稍微矮点,一般都当伙计。”
“长得这么丑的人竟然还都是掌柜?”黄文焕大感奇怪,他望了一眼远处驶来的船,心里面不禁又多了几分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