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终于体会到,警察破案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个体力活。
十八里铺的垃圾中转站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气,运送垃圾的三轮车、板车不停地进进出出,苍蝇蚊子一抓一大把。但是,几个警察还不得不冒着酷暑带着一些环卫工人把垃圾场重新翻一遍。
上周的垃圾已经分好类,碎玻璃属于可回收垃圾,早就被放在特定的可回收区域,但还未打包,工作人员也不知道具体在哪个地方。大家只好拿着铲子,一点点找。
小白挥手赶走一只苍蝇,皱着眉头对杰子喊:“别找了,那个叫谢临川的调酒师当初既然一心想把杯子带走,说不定后来已经趁机从垃圾箱里把碎片拿走了。即使他没有拿走,证据也早就被污染了。”
杰子愣了一下,冲众人喊道:“大家先休息一下。”
我们走到一棵树下,小白递给我们每人一瓶水。
南方的九月天还是热的厉害,我们每个人都是挥汗如雨,像是刚刚从桑拿房出来。
小白把一张废报纸卷成扇子的模样,对着我的后背扇起了风。立刻,整个世界都凉爽起来,我忍不住长长地吁了口气。
杰子的电话响了,他接通电话以后认真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最后,他对着电话那头肯定地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然后他转身对着我们说:“李队长他们从夜店的地板缝隙里找到了一小颗玻璃残渣,所幸是玻璃内壁,法医从里面提取出狂犬病毒的毒素。”
小白陷入沉思,摇扇子的手明显慢了起来:“看来,这个谢临川确实是罪魁祸首。”
杰子焦急地望着如一片片小山般的垃圾场:“但是很明显,他应聘时候的证件是假的。身份证复印件上除了那一寸免冠照片之外,所有的信息都是捏造的。技术科的同志调用了全市各个路段的监控录像,试图拼出他的住处。但是这个人太小心了,所走的路段很多都是监控盲区,即使能够拼出他的处所,至少也要花一个多月时间。离开夜店之前,他把整个店擦洗了一遍,里面没有找到半枚指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几个碎掉的玻璃容器。”
小白右手食指按了按太阳穴:“你们能不能查到高校已毕业学生的照片吗?”
杰子不解道:“能啊,就是比较费时间,由公安厅出马通知各个高校进行查找的话就比较快。”
小白继续道:“这个人选择谢临川作为自己的假名,说明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因为谢灵运曾经是临川内史,很多中文专业的学生直接称之为谢临川。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写到‘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这里的“临川”指的就是谢灵运。王表也在《清明日登城春望寄大夫使君》写过:‘闻说莺啼却惆怅,诗成不见谢临川。’”
我急忙点点头,笑道:“不错。一般情况下,我们要取一个假名的话,想到的很可能就是我们熟悉的名字或者对我们有一定意义的名字,那他很有可能受过高等教育,而且他的专业很可能是文学相关专业。当然,如果是他自己研制的这种毒素的话,那他也可能是生物、化学、医学等专业的毕业生,却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这样的话他很可能参加过学校的文学社团或者在学报上发过文章。”
小白赞许地望着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继续补充道:“另外,他的名字虽然造假,但是年龄没理由造假。他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可能不对,但应该和他真正的年龄很接近,大概就是28岁。”
小白停顿了,我想了一下,接过话头:“夜店老板说他普通话很标准,带点河北一带的口音,但又熟悉本地方言。那他很有可能是河北人,在本地上过大学或者工作过一段时间。不管怎样,总会留下痕迹的。”
杰子笑着看看我,又看看小白,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咽下去了。
他拨通了电话:“马上查一下一个人,大专以上学历,28岁左右,籍贯河北,不在职、离职或者请长假,中文或相关专业,其他专业但是有明显文学爱好的也在排查之内,在本地有务工以及租房买房记录的优先核查。对,查出来之后再比对一下嫌疑人的照片。”
杰子放下电话,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仔细听他电话,就挠了挠头:“大家辛苦了,今天的工作就暂停吧。”
众人欢呼雀跃,扔下铲子拔腿就往外跑。
我怯生生地问:“我比较好奇的是,这个垃圾最后会怎么处理?回收再利用的话有没有危险?”
杰子愣了一下,回头冲着几个已经跑到大门口的人喊道:“大家别走,继续找。”
大家都像杀猪一样嚎叫着,不情愿地一步一步走回来。
小白的手随意地搭上了我的肩膀,被我拍掉之后,他轻轻拥着我的肩膀:“走吧,下午还有课呢。”
我搓着手心里的汗,小心地问:“那天你在车上说的什么?我没有听到。”
他笑笑,用手指在自己胸前画了一颗心,然后点了点我的心口。
我的心顿时微微有些颤抖,鬼使神差般地突然吼道:“你干什么呢?还不快走,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小白笑笑,璀璨如星的眼眸中似乎闪烁着亮晶晶的柱子,在如此炎热的烈日下也令人心生冷意。
碎玻璃始终没有找到,但是谢临川却出现了。警察大概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最后终于查出了他的身份。他叫黄明,是桂城大学生物专业已经毕业五年的学生。根据住房登记记录,他去年在桂城朱紫巷买了一栋老式小洋房。
这真的是一栋很旧的房子,是桂城朱紫巷上个世纪30年代的标准洋房。红瓦石墙仍旧能够彰显出几分异国,轻度风化的墙体留住了往日的风雨痕迹与繁华与往事,雕花的门楼沉淀着这个城市的文化底蕴,几棵粗壮的法国梧桐下的桂树流淌着这个城市自己独特的风情和神韵。
这虽然是一栋旧房,但价格比一栋新房还要贵上三倍,能够负担得起这栋房子的人为什么还要去夜店打工呢?难道仅仅是为了下毒?
周围的房子大多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拆迁或者坍塌,唯有这栋屋子屹立不倒。
小白曲起指节叩响了古朴的木质大门,我听到里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门便开了,一个魁梧的男人堵在门口,正是黄明。
小白满脸带笑:“您好,我们是市建委拆迁办的,能进去聊聊吗?”
男人警惕地来回打量着我们,眉头凝成了一个结:“规划局不是说老洋房免拆迁吗?”
小白有些尴尬,看到黄明正要把门关上,赶紧说:“这是领导规定的任务,我们需要定期考察一下老洋房,如果过度翻修的话还是要拆迁的。”
看黄明开始犹豫,我赶紧哀求道:“我们进去看一下,给你念一下相关文件就走了,否则我们回去交不了拆,回头建委还会派人来的。”
黄明狐疑地再次打量了一下我们,终于让开了。
我们随他走进屋,在沙发上坐下,我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一个字一个字念着。
黄明坐在我们的对面,老鹰一样敏锐的眼睛像打量猎物一样一直盯着我们,目光不时在我们的手指、胳膊、肩膀、膝盖等部位晃动。
我头上的汗都要冒出来了。怪不得李警官坚持让我们两个进来放窃听器,这么厉害的角色一定会立即看出警察的身份。
我咳嗽一声:“您能给我们倒一杯水吗?”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是神情却已经表明:水是没有的,如果不想读可以走。
我只好继续不紧不慢地念着文件上的字。
小白站起来,观赏着桌子上的瓶装花,啧啧叹道:“这郁金香养得可真好,你里面放了啤酒吧?啤酒可以延长鲜花的寿命。但是你为什么要养郁金香呢?郁金香可是寿命最短的啊……”
我看到黄明脸色发黑,似乎要动怒。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发火,小白就已经“不小心”挥了一下手。
水晶瓶立刻倒在桌子上,两片发黄的叶子随着一大股黄色的液体流了出来。水迅速在桌上蔓延,在桌子上形成了一片小溪。
黄明赶紧扯起纸巾盖在水上。我也只好丢下文件上前帮忙。
匆忙间,我看到小白趁机把什么东西塞到沙发底下。
黄明将桌子收拾干净只好,一只手拿着花瓶,一只手指着房门:“出去。”
我正要争辩几句,小白连拖带拽把我扯出去:“走吧,走吧,人家不欢迎我们,回去报告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