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见素娘的脸色不太愉快,便想岔开话题,一时间又联想到了住在后座抱厦的小丫鬟。
“姑姑,丹芳苑送到咱们这儿的那个小丫头,她的身子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您看,要不要让她给大格格去请安。”
总归是大格格带回来的人,那小丫头天天憋闷着连带句话儿都没有,唉,天可怜见的哟。
“你不提起,我都快忘了这事儿。”素娘温和地说“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她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兰心一脸同情的说道“府医已经尽力而为了。前些天伤口感染半夜发起了高烧,幸亏有采蓝采星两人轮流值班照顾发现的及时,不然这一条命便是就这么去了也无人知晓。姑姑当时还夸奖采蓝采星做事谨慎细心嘛,这时间过了一月有余了,小姑娘的身子骨倒是休养的很有起色。可惜这容貌……”
看她不再说下去,素娘怅然道“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大格格打发人送来给她用的都是上等修复容颜的美容香膏。竟然还是不能挽救,唉。”
兰心颇有些愤愤的道“二小姐的心肠忒狠了!划得那样用力,深可见骨的伤口哪里还能好起来?”
素娘遂不再多言,只吩咐兰心在晚膳后把小柳儿叫过来。
却说丹芳苑里,又是另一番场景。
齐佳哈宜呼蹙紧眉头,酸溜溜的说“瓜尔佳府来的那个老婆子已经走了?这次是来干嘛的?又是送礼?隔三差五就跑一趟,也不嫌累得慌。金山银山也该搬空了吧!”
秾桃的伤势早已经好了,她可不放心让别人钻空子凑到二小姐眼前献媚。所以只歇息了三五天,就巴巴的又跟到了主子屁股后边儿。
她柔声道“哎呀,奴婢的好小姐,您可犯不着为那府里的人生闷气,左右碍不着您的眼睛。他们哪儿敢到您面前晃悠不是?”
齐佳哈宜呼一声嗤笑道“你说得有理,哼,真不愧有血缘关系的族亲,一模一样的小家子气。”
秾桃自然明白她说的正是大格格的生额娘瓜尔佳氏,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嘛,也不知道那府里的主子是怎么做人的,总是给一个外孙女补贴东补贴西的,弄得好像咱们齐佳府养不起她这尊大佛似的。这样的做法,真叫人丢脸,府里老爷尚在,真是没有孝廉羞耻心。”
秾桃语气里的酸意是一点都不比齐佳哈宜呼少。她是丹芳苑的掌院侍女,自然清楚她主子的贵重私物满打满算才放了四间耳房,可是人家大格格直接打通了萃华园后墙的一所轩馆连成一线当做库房。轩馆虽小但是林林总总有数十间耳房不止,这足以证明了大格格的财力有多雄厚,自家主子的私库连大格格私库的一个边角儿都不如。
萃华园奴仆每两月都会发放一套新的应季成衣,一年下来就是六套了,这完全是大格格开私库赏赐给他们的。在齐佳府,像她这样体面的大丫鬟全年也不过四套成衣,只这一点萃华园就是整个齐佳府最惹人眼红的好去处。更别提逢年过节的双薪月银了,这是实打实的好处。
单说一点,大格格赏赐下人的荷包都是缎面的,一个荷包里至少有两个‘吉祥如意’做工精美、分量又足的银裸子。
这几年秾桃对在萃华园当差的丁香、宝绿等人那是深深地羡慕嫉妒恨。还记得她刚被分到内宅时,曾经有那么一次机会可以进萃华园当差,若是她当时抓住机会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谁会料到幼年丧母的齐佳雅尔檀竟然被太后封为多罗格格,她的外家又是如此看重、亲近她!
当初那样凄清的萃华园,如今却是府里最风光的院子,唉,秾桃每每想到这里就悔恨的心肝儿都痒了。
二小姐虽然平时倚重她,但是秾桃对‘小姐’和‘格格’的区别还是一清二楚的。齐佳府的大小姐那可是太后亲封的多罗格格!
齐佳哈宜呼再怎么养尊处优,不还是为了避嫌只能屈尊称呼一声“二小姐”。更别提其他庶出的小姐了,那分量在大格格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齐佳哈宜呼似有所思,瞥了秾桃一眼,漫不经心的道“萨印格格送来的请柬,你放到哪儿去了?你找出来,我要再看看。”
秾桃忙应了一声,便往闺房里间快步走去,不一会儿便双手捧出一张轻飘飘的杏色描边迎春花的信笺。她一脸恭敬的递了上去,能不恭敬吗?笑话,这可是萨印格格的请柬!能得到这张请柬,对主子和她这个下人来讲都是倍感有面子。
信笺上简单的讲述了邀请各家闺秀参加诗会的注意事项,言辞简练、字迹端正,齐佳哈宜呼越看心里便越暗自欣喜。
总算这个萨印格格还有眼光,不像瓜尔佳齐布琛那样一天到晚端着架子,装什么高贵大方!竟然喜欢和齐佳雅尔檀这种人相处,没眼光。
这么想着,她的脸色便浮出一丝得意,故作沉稳的道“恩,你且收起来吧。这个诗会邀请的都是有身份的大家闺秀,我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礼。秾桃,你陪我挑挑那天的着装首饰。”
“哎,奴婢在。”秾桃微笑着搀扶住二小姐的手肘,两人缓步往里间走了进去。
在一旁静静站立许久的妍姿抬眼瞟了一眼两人的身影,复又迅速垂下眼帘,衣裳首饰早在接到请柬的那天二小姐便挑了又挑,大张旗鼓的生怕有什么不够完美的地方。二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喧嚣热闹,往常如果哪家小姐设宴时不请她,二小姐的脸色便阴沉沉的吓人,总是言语刻薄的责骂下人、动手撕碎好几条绢帕。
妍姿自从秾桃被伤一事后,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不再热衷于抢着伏侍、讨好齐佳哈宜呼。
她不想凑上去露脸儿,老实本分的像低级的小丫鬟,再没有身为一等侍女的得意神气了。
反而是二等丫鬟碧月和碧玉在闺房伏侍的机会变得多了,如今两人已经隐隐有了一等侍女的样子。
秾桃为此事发过好几回脾气,还在暗地里给两人下了不少绊子,奈何谁也阻挡不了向上爬的诱惑。妍姿袖手旁观的姿态更让碧月和碧玉安心大展宏图,与掌院侍女秾桃就差彻底撕破脸皮了。
此时见妍姿独自一人从房里走出来,碧月忙迎上去问“秾桃呢,她怎么没出来?二小姐在做什么?”
妍姿看向坐在栏杆处拿着青瓷果碗,一脸悠闲磕着瓜子的碧玉。
碧玉察觉到她的眼神,心里也不惧怕,仍旧自顾自的吃着瓜子仁。已经撒手不管事了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二小姐也不看重她了。
妍姿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碧月,轻声道“秾桃在里间陪二小姐挑选去参加瓜尔佳格格举办诗会时的衣裳首饰。”
碧月稍稍思量,便轻快的笑道“我进去瞧瞧茶水是不是凉了。”
见她进去了,碧玉才懒洋洋的起身随手将果碗往旁边一放,似是喃喃自语“晚膳还需一个时辰,该去问问小姐是不是想喝甜粥了。”
说着便从妍姿身边走过,也不知怎地,明明不窄小的过道,碧玉就‘一不小心’撞上了她。
揉着微疼的肩头,妍姿冷眼看着她回头娇娇一笑“呵呵,对不起了妍姿姐姐,下次走路,你可要看着点。”
不顾指骨泛白的捏紧拳头,妍姿低头嘲讽的勾起了嘴角。
小柳儿跟着几个大丫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雅尔檀甚是喜爱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
临睡时分,从抱厦小跑着回来的小柳儿在门口散了散身上的寒气,这才敢走进温暖如春的闺房。
琉璃盏中的烛火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安神凝心的肉桂香料在青铜鼎中慢慢燃烧,里间素净高雅的摆设很是宜人。
大格格慵懒的卧在贵妃榻上,婀娜多姿的身上披盖着一条天青色的杭锦丝被,她神情淡漠的注视着手中的《庄子》。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混沌的假象和迷离的现实,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我?世人皆不悟。
小柳儿痴痴的看着她,大格格的素颜是极美的,比起隐居庄院的娘子更多几分富贵闲人的优雅精致。眉如远山青黛,唇似朱砂点染,眼波流转仿若一汪清泉潺潺而下。淡妆浓抹每番都有新的韵味,真是看不腻格格的芳华。
“格格,奴婢回来了。”停滞片刻,小柳儿福了福身道“素娘姑姑叫奴婢过去,是为了上月从丹芳苑接过来的那个小丫鬟。她的伤势已渐大好,素娘说,明儿让她来给您请安。”
“伤好了?”雅尔檀放下书卷,疑惑的问“脸也好了吗?美容香膏可还有用?府医怎么说的,还需开药再休养一段时间吗?”
小柳儿低声道“身体无大碍,只是容貌确实已经毁了。”
丁香正歪坐在贵妃榻边的脚踏上捶腿,听她说小丫鬟是毁容了的,便开口急急劝道“格格,既然那丫头的长相已是毁了,还是不要见了的好,怕是不能入您的眼,万一惊吓着您了可不行。”
小柳儿的眉心狠狠的皱了起来,那小姑娘的年纪和她相仿,虽不认识但心里也是为她难过的。丁香这话说的,让人心生不喜。
大格格才不是以貌取人的主子,若说美貌谁还能比肩格格?
果然,雅尔檀淡淡道“既如此,你明儿去抱厦引了她过来。我倒要瞧瞧,是个什么样的倔丫头。”
“是。”小柳儿乖巧的应下,眼角余光处可见丁香一脸的不快、嫌弃神色,她的心底生出了一种名为‘芥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