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姐姐说的有理,是我想法有些悲观了。”素娘打起精神,淡笑着寒暄“最近府上的齐布琛格格可好?”
银嬷嬷听她提起齐布琛,和蔼的笑道“她一切都安好,前些日子不是还给你家雅尔檀格格下了帖子吗?说是要邀请肚子里有墨水儿的大家闺秀,一起到咱们府上作劳什子诗词歌赋。”
素娘已经从雅尔檀那里听说过这件事情了,便道“我知道这事儿,下月初六是个吉日,高门贵女们相聚一堂,吟诗作赋倒也不失风雅。”
“我可不像妹妹你是懂诗文的,不过只要齐布琛格格开心就好,明年便该参加选秀了,还能在府里留几天哪?”银嬷嬷语气中包含着几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和感慨’。
齐布琛格格的容貌品行、家世出身都是不逊于雅尔檀的,甚至她的父母长辈均健在,不似自家格格幼年丧母。便是选秀不中,那也不知有多少想攀龙附凤的人想求娶,门对户对的贵族也是更喜欢高堂尚在的未婚少女嫁进来的。
素娘见银嬷嬷一脸的慈爱,顺势赞道“齐布琛格格品貌出众,必然能在殿选时大放异彩。”
人类都是喜欢被其他人赞美的,但是赞美自己又不如听别人赞美自己的晚辈。银嬷嬷年轻时就在瓜尔佳府老夫人的身边伺候,她是看着齐布琛长大的,对待齐布琛是既尊敬又疼爱。
如今听了素娘的夸赞,她笑容可掬的说“不是我这个做奴婢的自夸,别人家的格格小姐我不敢说,可是我们府里的齐布琛格格,那真是我见过的闺秀里数一数二的。说一句掐尖儿的好苗子也不为过,你说说看这满京城里有谁比我家格格更出色的?”
素娘低眸不语,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杯清茶抿了几口。
银嬷嬷谈兴正佳,见她不说话便以为这是默认了,又笑着说“若说行事规矩,我家齐布琛格格帮着主母掌管中馈的时候,其他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在学习女四书,有些脑子愚笨的怕是连女戒都没读完。便是你家雅尔檀格格,不也是不善于庶务吗?要我说看书写字不过是兴趣爱好,女子将来都是要出阁的,不通庶务难保不被夫家笑话。你啊,也该劝导雅尔檀格格多学些金银之道。总不会与萨印格格一样朽木不可雕吧?”
银嬷嬷自己觉得是为她好,于是侃侃而谈“即便是宜绵格格那性情,那般喜爱诗书,未嫁时尚且认真学习打点庶务。怎么雅尔檀格格如今越发大了,仍然没听说她想学习这些女子的立身之道?这就是你的疏忽了。咱们做奴婢的,主子想得到的,固然要做的好,主子没想到的,咱们更应该提醒规劝。宜绵格格没有福气亲自教导女儿,你是她的心腹丫鬟,如何能放任格格这样剑走偏锋?正经的财务一点不肯学,只会惯坏她。”
“像我家齐布琛格格,年纪虽小,为人处世如何稳重大方,你也是见过的。这都是府里精心教育出来的,再好的苗子没有走正经路,才是白白糟践了。”银嬷嬷与有荣焉的笑道。
这下素娘是脸上一点笑容都不见了,先前还有温柔的淡笑,冷着一张素颜道“齐布琛格格的确出色,但是素沁也从不觉得我家格格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银霜姐姐诚然一片好心,但是请恕我这个做妹妹的不领你这份人情。”
银嬷嬷被这几句话噎住了,苦笑道“你知道的,我并非指责你不尽心伏侍主子,更无意取笑雅尔檀格格的短处。”
“这是自然,姐姐与我相识好些年头了。”可是如今却要改变看法了,素娘的脸色缓了下来,不冷不淡的道“说来也是亲疏有别。毕竟齐布琛格格只是我家格格的堂姐妹罢了,自然比不得府上的萨印格格与她亲厚。”
萨印和齐布琛只是姨表姊妹,怎么比得上堂姊妹关系亲近,知晓素娘这番是生气了。银嬷嬷陪笑道“素沁妹妹,你别生气啊。萨印格格只不过是夫人姊妹的女儿,哪里及得上雅尔檀格格的身份……”说到这里,她瞪大了眼睛。
素娘见她忽然精神恍惚的愣住了,便伸手拉了拉对方的棉袄袖子。
银嬷嬷回过神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素娘,强颜笑道“我这回怕是要得罪两位小主子了。”
“怎么回事?”纵然她方才恼了,但是看银嬷嬷无奈的苦笑,素娘还是关心的问道。
银嬷嬷就说了齐布琛格格吩咐她送不全套的紫玉头面给雅尔檀的事情,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干净。
“齐布琛格格并未吩咐我将不全套的事情告诉雅尔檀格格。只是我想着雅尔檀格格与她情谊不寻常,这才擅自将其中的簪子和花钿的去向和格格说了。”银嬷嬷皱着一张老脸,哭笑不得的道“这下是自己挖坑往里跳了。我竟然没有联想到齐布琛格格和雅尔檀、萨印两位格格的亲疏远近,满心以为雅尔塔格格是会欢喜堂姊惦念她的。真是画蛇添足了!”
素娘的脸色凝重起来,她道“你这是弄巧成拙了。本就是容易出现隔阂的事情,你这么办更加显得突兀。”仔细一想又问“你说萨印格格拿走的是簪子和花钿?而送到萃华园的是发梳和钗环?”
银嬷嬷点头。
“这就更不好了。”素娘叹息道“格格向来是喜欢簪子胜过发梳,你何曾见过她在发髻上别着珠玉发梳?你这么一说,只会显得齐布琛格格将好的都送了同府住着的萨印格格,我家格格则是拿了别人挑剩下的。”
银嬷嬷有些难过的说“都是我疏忽大意了。还以为多说一句能消除这套头面残缺带来的影响,没想到,唉。”
如果她不说,雅尔檀格格也许会认为这套头面本就是精简过的,毕竟紫玉少见。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难堪的场景。
银嬷嬷捏了捏鼻梁,眼圈微红的道“我待会就去向雅尔檀格格讲清楚,老奴并非心存挑拨。回府后还要去齐布琛格格那里请罪。我就不多坐了。”说着起身想下炕。
素娘伸手拦住了她,扭头向屋外喊了声“兰心”。
兰心就在隔壁耳房,闻声忙走进屋里问“姑姑,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兰心吗?”
素娘谨守本分,她认为自己身为奴婢,那么伺候她的人并不用在她面前自称奴婢。所以抱厦的人都习惯了说名字回话。
“你去大格格那里瞧一瞧,看大格格可有空见我。”
“是。”兰心应声退下。
素娘温和的安慰道“姐姐莫慌,我与你一同去见大格格。”话虽如此,但她料想这会儿格格是不会见人的。
果然,不消一时三刻,兰心打探回来,格格已经午睡了无暇见人。
银嬷嬷遗憾的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我便回府去了。”
素娘道“依我看,你不必巴巴的赶上去和齐布琛格格说这件事情。”
“哦?”银嬷嬷疑惑的看向她,难不成还有比负荆请罪更快速解决的方法?
“主子们有主子们的思量,你今日这么一说,虽不是主子的吩咐。但是也不见的会带来多大的后患,齐布琛格格与雅尔檀格格是近亲,岂会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过不了几天就消了,你若真的担心,大不了下次雅尔檀格格去府上时,看看她们相处的是否融洽便好。要我说,自然是能相处和睦的。你我在这里瞎操心顶的上什么用处?你若莽莽撞撞的去通知齐布琛格格,事情倒是明了了,可以后必然不会再放心你做事情了。你要好好考虑啊。”素娘劝说道。
银嬷嬷在抱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和齐布琛格格谈话。就像素沁妹妹说的,人家两姊妹的事情,她横插一杠子做什么?这两个年轻少女是主子,她是奴婢而已,随意乱揣测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事情自然而然的接下去。
想清楚了,她把提在嗓子眼的心肝儿放下了,可也没有心思寒暄了。闲话几句家常,便提了告辞,素娘自然没有多留。
待到银嬷嬷出了齐佳府,素娘才叫了兰心进来。“你去问问小柳儿,可有送了梅花糕给银嬷嬷带回瓜尔佳府?”
得到的答案自然不言而喻,梅花糕素娘也品尝过,不得不说,谢小姐身边那个丫鬟菊枝的厨艺确实不错。
兰心看着素娘有些忧愁的抚着发髻,有些担忧的问道“姑姑,是不是大格格不高兴了?”每次大格格不舒坦了,自家姑姑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素娘轻叹道“银霜姐姐在后宅里过了这么些年,却没想到去猜测一个小丫头的心思。”
兰心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大格格自然是应该不高兴的,齐布琛格格送这套头面分明是在疏远她。或许她是一时没有考虑好,到底是应该拉拢同样有可能选秀成功一起进宫的表妹萨印,还是应该一如既往的亲近不会参与选秀的齐佳雅尔檀。若是以前有这种事情,齐布琛格格定然不会这样做的。可是临近选秀,她也不得不为自己的进宫之路打算。萨印格格人品规矩虽不太好,但是家世容貌不算差,万一入了宫,彼此不是比别人多了一层屏障吗?
何况,雅尔檀不喜结交他人,但萨印格格的朋友却不少,有好些脾气相投的贵族小姐和她是朋友。拉拢到萨印就意味着又拉拢了潜在的几位佳丽,这笔生意若不这么做,也配不上齐布琛‘聪慧’二字的评判了。
如果想得再深一些,或许是齐布琛在通过银嬷嬷的嘴巴告诉自家格格,她以后要亲近萨印暂时疏远她也是未必的。
萨印格格和雅尔檀格格的关系不友好,这事儿没多少人知道,但是齐布琛和素娘都是明白的。自家格格是得罪了这个傲气满满的萨印格格的。
亲近其中一人必然要疏远另一人。
素娘打着太极不让银嬷嬷将此事告诉齐布琛,无非是想试探齐布琛格格的真实想法,其实她也不想让这两个少女闹得太僵。
撕破脸面对雅尔檀没有好处,宜绵主子是外嫁的小姐,大格格是她的遗女。可是齐布琛格格是瓜尔佳老爷的亲孙女,这远近亲疏,也是一眼分明。一个是死了娘的外孙女,一个是府里唯一的嫡长女,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