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月轩在齐佳府邸的东南角,因为章佳氏月姨娘是满人家的姑奶奶,纳入府中时又是瓜尔佳氏原配主母亲自主持的贵妾仪式。所以章佳姨娘的地位在一干妾室通房里是最高的,桂姨娘之流无论宠爱地位都不及她的每每见了她都是恭敬亲切的唤一声“章佳姐姐”或者“月姨娘”。
可以说她章佳月容除了怀不上第二胎这桩心事以外,在齐佳府一直过得顺风顺水,谁料今日竟有这么一个刺头儿冒出来掐尖儿来了。
大年三十即将到来,府里府外都是喜庆繁忙的气象,月姨娘嘱咐大厨房煲了一盏补气养生的高汤。这汤水自然是由她亲自送去老爷书房的,临出门前她还对完琦说“每次到了年下,你阿玛就忙碌的不行。姨娘煲了汤过去瞧一瞧他,你这么清闲也该跟着我去给你阿玛请安尽一尽孝道。”
齐佳完琦那会儿正在侍弄一盆雅尔檀打发人送来的三蕊仙客来,听了这话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孝道一说不还有二小姐三天两头的在阿玛眼皮子尽着呢嘛。我还是与大姐姐一样安静些不去打扰阿玛处理公事了。”
三蕊水仙品种新奇,这花朵矮小聚生仅有三枚鹅黄的雄蕊,六片含苞初放的花瓣儿却是玉白色的甚是冰雪可爱。齐佳完琦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铲子轻轻拨弄着棕红色泥土,心里却想着这花朵盛放时的景象。
月姨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嗔道“你和大格格能一样吗?大格格即便整日里不出院门也没人敢把她忘记,你呢,你若是总龟缩在怡月轩里,你阿玛就该把你忘了!”眼看着完琦一日日大起来,自己这个做额娘的怎么能不为她多操些心思。
齐佳完琦抬起头来看见她的生母站在门槛边上薄怒的盯着她,她不回话月姨娘便也不肯再挪动一步的样子。便俏皮一笑提醒道“这天儿这么冷,姨娘若再不走,那还是不要去了的好。左右姨娘的汤也快凉了。”
月姨娘无可奈何的瞪了女儿一眼,转身由侍女雪心扶着手肘出了院子,侍女雪玉撑着一把宽大的油纸伞跟在两人身后。
这个冬天的天气实在不如往年温暖干燥,一连几日都是细雨朦胧,晶莹剔透的水滴从游廊上的檐角滑落绵连成线。
月姨娘走过几条抄手游廊不禁庆幸方才没有带完琦一起出门,周围凉飕飕的空气让人忍不住起了起皮疙瘩,拢紧肩上御寒的卷毛大氅,脚底下踏着透心凉的青石地面,似是整个人如履薄冰。还好,琦儿没有跟来,若是跟了她出来难免受冻,那还是让女儿留在温暖舒适的怡月轩里吧。
刚走到一个地面湿滑的转角落,身边伏侍的雪心紧紧的扶着了她的手臂道“姨娘小心些。”
月姨娘心里一暖,雪心雪玉是她的陪嫁侍女因为这层关系两人到如今还没有许人家,扭过头想说些什么却感到身上被一句温热的身体撞着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雪心一直全神贯注的盯着湿漉漉的地面生怕主子会不小心跌倒,此时忙扶住连连倒退的月姨娘,张口怒斥道“你这个奴婢好大胆竟敢冲撞我家姨娘。”
身后的雪玉早已经反应过来扶住了月姨娘的后背,月姨娘身材高挑她跟在后面撑伞,视线被挡住所以才没有看到刚才从转角冒冒失失的闯出个人来。
月姨娘感觉胸口被撞得一闷,身体晃了好几晃才站稳,睁眼一扫只见垂花门的阴影下正站着一个穿着丫鬟常服的人。
那人听了雪心的话才慢悠悠的扭着腰上前行礼道“奴婢给这位姨娘请安了。”
雪心看那丫鬟连腰也不弯一弯,只是颇为敷衍的随意屈膝行礼,主子还没叫起她便起兀自起身。不由心中大怒,正打算好好教训这丫鬟,月姨娘就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和的道“你是哪个院子的人,连基本的规矩也没学好吗?”
雪玉偷偷踮脚一瞧,心下了然。那丫鬟生的果然不平凡,十七八岁的悄模样嫩的能掐出水来。看来这又是一个想勾引主子的奴才。
“奴婢名唤彩依是老爷跟前儿伺候的人,想必这位就是艳裳院的艳姨娘了吧。”彩依眼神轻佻儿的摸着鬓角,一张红唇说出话来轻飘飘的“彩依年方二九,比起您年轻了五六岁,有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姨娘您宽容些。”
年下图个喜庆,月姨娘今天便穿了条浅红色玫瑰夹袄裙裳,而这艳丽的偏红色一向是艳姨娘的钟爱。
好个轻狂的丫鬟,月姨娘不怒反笑道“原来是老爷跟前儿的彩依姑娘,不知彩依姑娘走路这般莽撞作何?”
彩依伸出一双染着凤仙花指甲的纤纤嫩手似是在自我欣赏,两只狭长的丹凤眼看也不看主仆三人语气淡淡的道“彩依年纪轻进府没几日,不似姨娘您在这后宅里都是老人了。方才彩依便说了,若有不周全之处还请姨娘容纳些。怎么姨娘你没仔细听我说话嘛?还是在想些什么不着边儿的事?”说完又抿嘴一笑“也是,一个爬床丫头升上来的贱妾合该如此小家子气。”
雪心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好个下三滥的贱婢,你这满口的污言秽语是什么意思?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我家主子是堂堂正正的姨娘,你算个什么东西!轻浮的贱婢,待我告诉管事看你要被打几板子才晓得怎么给主子请安回话!”
“主子?”彩依丝毫不惊慌,嗤笑道“我可没这种不知廉耻的主子,既然受了主母夫人的恩惠就不该爬床,忘恩负义的贱蹄子你对得起主母夫人吗?艳姨娘?呵呵,一个轻浪贱婢罢了,也就只有你们这些不明事理的丫头护着她。”
“等等!”月姨娘面色诧异的问“你是先主母的人?”
“什么先主母?这齐佳府本就只有一个主母,现如今的继室也有资格称作主母吗?瓜尔佳夫人才是这府里唯一的主母大人!”彩依蹙起长眉怒道。
雪玉出声道“我家姨娘是怡月轩的月姨娘,根本不是什么爬床升上来的贱婢!”
怡月轩的月姨娘?彩依粉面一红,似是不信的反驳道“怎么可能!我明明打听了那个贱婢会路经此处,你怎么会是月姨娘!”这不对啊!
月姨娘颔首道“我并不是艳裳院的那位,章佳氏今日来此是给老爷送盅汤水的。彩依姑娘说瓜尔佳夫人才是唯一的主母,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姑娘是先夫人的奴婢?”想到这个丫鬟可能是瓜尔佳姐姐的奴婢,月姨娘语气甚好的问道。
“你,你真是月姨娘?”彩依难以置信的问道。
“如假包换。”月姨娘微微一笑气度自然从容。
“彩依给月姨娘请安。”彩依红着脸十分得体规矩的行礼道。
看她完全不似方才敷衍行事,月姨娘笑道“你是故意在这里截胡的?艳裳院的人哪里惹着你了?”
彩依道“奴婢刚才多有得罪您之处,还请您责罚。至于艳裳院的事情,请恕奴婢不能相告。”
敛去刻意的轻浮浪荡,彩依本身的气质宁静淡然比之府中庶出的小姐也不差什么。她又只比自己的女儿完琦略大几岁罢了,月姨娘有些爱怜的道“我不会责罚你,也不会勉强你告诉我艳裳院那位的事情。你只告诉我你是不是瓜尔佳姐姐留下的人,可好?”
彩依不言,过了几个呼吸间隙却说“南叔安排了奴婢进府只在书房伺候老爷笔墨。不知大格格近日可好?”
两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虽未挑明,但月姨娘已经敢肯定这个彩依是瓜尔佳主母留下来的旧人了。先不说彩依对大格格的关切问候,单单南叔便是瓜尔佳姐姐陪嫁过来的管事相公,先夫人早逝后南叔便成为老爷最信任的大管事,连富察氏也要让其三分。能让南叔一手安排在书房这等重地的丫鬟,自然必是夫人姐姐的旧仆。
月姨娘并起两只手在腰侧虚空按了一按,客气道“章佳氏身边的丫鬟方才也对彩依姑娘有些出言不逊,还请姑娘海涵。”
章佳姨娘是主母定下的贵妾,彩依自然不会受了她的礼,快走几步托住月姨娘的手肘道“彩依身份卑微万万不敢受您一礼。”
“这地方四面通风地面湿滑,姨娘和两位姐姐还是早些走吧。”彩依福了福身待月姨娘点了点头后便从垂花门的一条抄手游廊绕路走了。
“姨娘”雪心疑惑的问“这彩依难不成真是先主母的人?”
月姨娘捏着绣帕淡淡道“想必是了,看她年纪也不过比大格格大了三四岁,应是瓜尔佳主母身边旧仆的女儿。”
雪玉道“看她的身段儿莫非是汉女?”婀娜多姿的走起路来可谓莲步轻移,真不像是个丫鬟。
“可能吧。”月姨娘略一思索后说“先主母在世时便善待汉人,说不准是哪个汉人仆妇生下了这么一个水葱般的妙人。”瓜尔佳姐姐身边伏侍的人,除了一个素娘还有其他几个也是个顶个儿的机灵,伏侍主子的本事叫人极为称心如意。
可惜那几位丫鬟自从姐姐去世之后也相继辞去职务离开了齐佳府,老爷待姐姐情深义重自然不会薄待那些伏侍过姐姐的老人儿。
“姨娘,咱们走吧。这地界寒凉站久了对您的身子不好。”雪心扶着她轻声说。
月姨娘颔首道“恩,走吧。再不走这趟就真该凉了。”说着转身走进了通往书房的路径。
索性这条小路离书房不远,待她们匆匆忙忙走到书房廊下时,未见身后一院子的雨后春华极为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