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三人启程上路。将近中午时分,走出了大漠,往前就应分路而行了,于是凌璇雨和施、乐夫妇互道珍重,依依惜别,相约后会。
施、乐夫妇西去,凌璇雨则依旧单人独骑,折向西南行去。一个时辰后来到一座小镇,便在镇中唯一的一家酒肆打尖歇马。
这是一座边境小镇,临近祁连山麓,百十户人家,对于凌璇雨来说亦属旧地重游了。小镇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繁华,店中也只有凌璇雨一个客人。凌璇雨与店主谈说,近几年西北一带的突厥游骑时常侵入内地,挑起战事,战乱频频,使得百姓流离,商旅裹足,小镇便随之日渐衰落下来。
此地距凌璇雨的目的地-----师祖何卷耳的隐居之所已不足半日路程,想到天黑之前就可同师祖和小师叔相见,凌璇雨心下不由高兴起来,匆匆用罢饭食,起身欲行。忽听外面有些喧哗,有人大叫道:“快跑啊!胡儿来了!”便听有急骤的马蹄声疾速奔近。
店主是个憨厚本分的中年人,急慌慌对凌璇雨道:“胡儿不讲道理,凶恶的很,姑娘快进里面去,随俺婆姨躲一下!”凌璇雨一笑,尚未答话,马蹄之声已到了小店前停住,一阵嘈杂吵嚷声中,十几个手执弯刀大棒的胡人汉子闯将进来。其中一个短小黑胖的汉子看见凌璇雨,“哈”的一声怪叫,径直闯到凌璇雨眼前,伸出一只黑毛茸茸的大手,用生硬的汉话喝道:“丫头,拿来!”
凌璇雨愕然,“什么?”那黑汉道:“丫头装傻!”呼的一拳便打将过来。凌璇雨侧身让开。那黑汉一拳不中,叫道:“再来!”旋风一般,又是接连两拳攻出。凌璇雨本来就对突厥人富有恶感,更见这粗汉不问情由便即动武,心下颇含愠怒,忖道:“那就教训你一番!”飘然后撤几步,提起长剑,带同剑鞘,还击过去,和着黑汉斗在一起。那相随黑汉而来的十几个突厥武士均不上前助战,反而四下散开,有的嘻嘻哈哈,指指点点,有的大声呼喝,拍手助威----好似看凌璇雨是一女子,将此战当做儿戏一样。那黑汉力大拳重,呼呼风响,但凡拳脚到处,桌椅板凳无不立碎。怎奈凌璇雨身法轻灵,连带其衣襟也不能沾上,反而被凌璇雨以剑鞘戳中两下,虽非关要之处,又恃皮粗肉厚,不甚痛痒,却气得哇哇暴叫。
以凌璇雨的武功而论,在江湖中实实不够一流之列,可是出身于中原武学名门,自幼从名师学习,相较对手,自是高上一筹。但那黑汉乃突厥军中有名的勇士,向来凭借大力勇猛,悍不畏死著称,凌璇雨欲制服对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所能。
激斗之间,那黑汉又被凌璇雨拍击数下,大为恼怒,忽地跳出战圈,恶声用胡语吆喝几句,同伴便递了一根七尺余长的狼牙棒在他手里。那黑汉戳棒而立,戟指凌璇雨叫道:“丫头!老子爱你(其实想说爱惜凌璇雨一身本领,可惜汉语水平有限,表述不清,愈发将凌璇雨激怒),不伤你,快把东西拿来!”
凌璇雨冷冷说道:“凭尔等也能伤我?你要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要打就再来痛快打过!”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剑尖微颤,挽个剑诀,泠泠青锋,指向那黑汉眉心。
二人正欲再次动手,倏听外面有人大声赞道:“姑娘好气概!”随见由店外又冲进一帮人来,一色短衣劲装的汉子,个个腰配短刀,手擎长刀,快而不乱,两人一组,分别将那十余突厥武士困住,狭小的店堂登时拥挤。另有一条人影飘忽闪展,插入凌璇雨和那黑汉之间,面对凌璇雨拱手说道:“帻西节度使盖元帅麾下快刀营统领平元,奉命前来迎接姑娘。姑娘稍安,待在下先打发掉这群胡狗。”
凌璇雨讶然,“接我?”心想我奉父亲之命去祁连山拜望师祖,怎么会惊动盖元帅这样一方封疆大吏?实感眼前经历的一切极为蹊跷,本意不愿多事,正好借此时机,暂作壁上观,便道“有劳”,撤剑让开。
平元约有三十余岁,身材中等,后背斜负一柄朴刀,刀锋朝天,锋刃隐泛寒光,,显是百炼精钢制成。
平元转身看着那黑汉微微一笑,道:“铁木罕,本将军来了,你还不逃?”铁木罕将狼牙棒重重一顿,嘿的一声,“老子干嘛逃跑?”平元屈伸十指,笑道:“在下数了一数,你们只有十三个人,而我方多了你一倍有余,如若交战,在下胜之不武。多斩或少斩十三颗狗头,也没什么意思,今日权且放你一马,逃命去吧!”铁木罕大怒,腾地跳起数尺,六十余斤重的狼牙棒,奔着平元,搂头砸下。其实平元知道铁木罕乃胡人中的一员猛将,正是要利用他的性燥粗鲁,故意以言语引他发怒,好借巧胜之。眼见棒到,头腰略弯,取背负朴刀在手,一架一引,化消大棒来势。这二人是战场上多年的宿敌,一猛一灵,彼此熟稔,转瞬交手十几招,堪堪打个平手。
铁木罕与平元所用的兵器均是战阵上的长刀大棒,如今这小小的店堂之内拥挤着双方几十人,自是不得尽情施展,逗得性起,忽然同时发一声大喊,相继跳到大街上去。平元的属下都是其快刀营中的精锐,未有将令,依旧只是紧紧监视住那十余个突厥武士,并不妄动。而那些突厥武士自知今日势弱,也不愿抢先启动混战-----双方大队倒暂时相安。
便在此时,凌璇雨感觉身后有人轻拽其衣角,一个女子的声音低低说道:“凌姐姐,快走啊!”
凌璇雨听这声音极为耳熟,转头看去,果然是昨晚相遇的石小情,心下倏然灵光一闪,忖道:“莫非这场没来由的争斗和石小情有关?那胡人和平元都将我认错了?”方一犹豫,石小情又急道:“快走呀!”
凌璇雨未及作答,忽听头顶上又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臭丫头,还想跑!”砰然一声大响,屋顶破裂开一个大洞,瓦木纷飞之中,一条人影挟雷霆之势,当头扑下。
石小情和凌璇雨见那人来势凶猛,避无可避,当即不约而同,四只纤掌向上齐翻,各自接了那人一掌,蓬蓬两响,掌力相交,石小情尚未感觉如何,凌璇雨却是双臂酸痛,两腿发软,几乎坐倒于地。那人借凌、石二女之力,轻轻翻转,稳稳落定,背负双手,嘿嘿冷笑。石小情道:“车老头,想必夏老头也到了?”
只听背后有人答道:“多劳小石姑娘挂怀,小老儿在此。”凌璇雨正自惊诧眼前那人的深厚内力,自思同石小情联手亦不惧他,听到双方问答,才知对手也非只一人。看这两个对手均是五十余岁年纪,前面那破顶而入的车姓老者面容阴狠冷毒,回顾后面那夏姓老者却是大腹便便,一团和气,有如富家翁一般。
夏姓老者缓缓说道:“小石姑娘,你跋涉几千里,一路自洛阳奔至大漠边陲,料想也和我们两个老儿玩儿累了,还是将那东西交予小老儿,小老儿看在令师面上,当不为难姑娘。”
此际凌璇雨心下更无疑惑,平元和铁木罕真真把她错认成石小情了。只是不知石小情握有什么关键之物,令大周、突厥及这两个老者如此紧张看重。
石小情咯咯笑道:“姑娘怎么会玩儿累?不如咱们再跑回洛阳去,重新赛过,且看究竟是谁快一些。”凌璇雨见石小情面对强敌,小小年纪,竟从容笑对,当真不愧有“剑花”美誉的偌大名声,不由暗自敬佩。
那车姓老者的脾性较铁木罕更加暴烈,听石小情言语之间颇含戏弄之意,大为恼怒,刚刚骂出一句“臭丫头”,便被夏姓老者以眼色制止,一时气无可出,倏然纵身冲向那相持的胡汉武士,宛如猛虎扑入羊群,拳脚飞舞,或抓或拿,或扫或踢,只听“当啷”“扑通”“哎呦”之声不绝于耳,那三十几名武士不分胡汉,没有一人在他手下走过两招,尽皆兵刃弃地,惨叫呼痛,相率被他抛到了店外。
其实平元早就发现凌璇雨那边出了变故,怎奈铁木罕打发了性子,追逼甚紧,不得脱身,乘此混乱之机方将他闪脱,纵入小店店堂,站在一角。他为人机智深沉,自问情况不明,实力难当,不敢贸然行事。那车姓老者怒火稍解,也不再理会于他。
夏姓老者似是对石小情有些忌惮,只是淡然一笑,道:“小石姑娘轻功绝妙,可惜年少力单,论耐力略嫌不足,如过得数年,咱们这两个老朽自然是认败服输,却也无需再比。咱们老主人和令师严仙子略有交谊,大家还是不伤和气为好。”
石小情笑道:“你这老头儿,太不爽快!绕过来,绕过去,无非想要回那个蜡丸。如今姑娘也不妨告诉你们,那个蜡丸么,现今想必已到了盖元帅手中了。”此言一出,平元和那两个老者几乎同声惊道:“什么?!”铁木罕却叫道:“原来老子打错一架!”凌璇雨看他一眼,不禁苦笑。车姓老者更是暴声喝道:“臭丫头,你的花样儿还没耍够么!”平元赶紧抢前一步,方欲开口询问,石小情已将手摇了一摇,示意他不要言语。夏姓老者轻轻一叹,道:“小石姑娘一味游戏说笑,难道一定要逼迫小老儿出手不成?”石小情时年仅十六年华,虽然在江湖中声名极盛,稚气毕竟未曾除尽,听那夏姓老者言语颇含威胁之意,当下气道:“出手便出手!打边打好了!莫非姑娘还会怕了你天山双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