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辟易道:“璇儿,你先将卫儿带回谷去,我去看看。”凌璇雨心想,阎婆婆疼爱精卫之极,如非遭变,断不会丢下精卫这长时间,迟迟不归。如今敌人踪迹已现,深恐小师叔再碰上花娘子这样的高手,陷入险境。欲待劝阻,却素知小师叔秉性,拦是拦他不住,精卫也委实需人照顾,不能同往,只得关切嘱咐,“小师叔,切记量力而行,逢敌不胜,不妨退让一步----莫忘师祖在近。”风辟易道:“璇儿放心。”
其实相距另一端出口,仅有数十丈远近,以风辟易的身法速度,转瞬即达。出口之处,怪石嶙峋,高可丈几,藤蔓布满,披拂而下,阻满路中。风辟易观看藤蔓依约散乱,心道:“卫儿身子柔弱,必是由此涉险,强行攀越,跌下摔伤。”飞身越过大石,便望见精卫所居的两间石屋,依峰座落,那还是数月前风辟易与师父相帮建造。
风辟易观察四外,不见异样,便自进入石屋,光线暗淡,运用目力,可见陈设如常,几榻整洁,一侧壁上悬挂有阎婆婆所使兵刃“柳叶双刀”,诸物毕备,果真独独不见了药锄和药篓,心道:“南山一带,药草较为集中,乃婆婆惯常去处,不如先去那里找寻。”他今日下午先是送客,后是延客,未携长剑,顺手摘取壁挂双刀,出门之际,又想到如若与婆婆半途错过,她不知精卫踪迹,何况敌在家门,别要多生事端。回头看见石几上留有笔墨绢帛,帛上数行小字,字迹清秀,自是精卫书写。砚中犹存余墨,将将凝结,便取少许清水淋入,和之化散,蘸敛笔锋,翻过绢帛,留书几言,末尾署个“风”字,暇促之中,并未去看精卫所书内容。
夕阳将没,天色转黑,风辟易自幼生长在祁连山中,一路一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莫不熟悉,不用火把,顾自行走,沿途呼唤,留神两侧,游遍南山数峰,终究不见阎婆婆分毫痕迹。
时近亥时,适逢下月,夜幕广笼,疏星点缀,偶听有猿猴蹄啸,夜鸟飞翔之音。风辟易心道:“婆婆性情急些,却不鲁莽,身手亦非泛泛,当不会是于崖间采药失闪。如说为敌所擒,怎么不见一丝打斗印迹?难道是我判断有误,找错了方向?”心下犹疑,渐生焦虑,忽然望到远处有一点火光隐约跳动,登时大喜,子夜荒山,不疑有他,叫道:“婆婆,是你么?”提气飞纵,对面迎上。
那点“火光”听到呼喊,加快移动,来势之速,比风辟易分毫不逊。风辟易未待和对方会面,便知认错----阎婆婆从来未见如此快的身法。
对方与风辟易相邻数尺停下,松油火把,火光跃跃,照耀对方脸庞,乃是一个俊朗的青年男子。
那人认清风辟易身材长相,先是微露喜色,待扫见风辟易腰间悬挂的双刀,又自一愕,迟疑一下,问道:“尊驾尊姓可是一个‘风’字?”风辟易听那人语气温和,便道:“阁下认识我么?”那人一笑,道:“小石妹妹是中原第一剑客的嫡传弟子,一向眼高于顶,却是极口夸赞风兄的剑法,大败绿鹦鹉,指顾散胡骑!在下此行,一半便是为拜识风兄而来。”风辟易想起狼丘之时,有一个名字,颇令石小情念念不忘,脱口说道:“阁下是燕成男!”
那人道:“在下正是燕成男。山夜黑暗,山野迷途,无奈作风餐露宿之客,今与风兄不期而遇,当真有缘。风兄适才呼喊,是在寻人么?”
风辟易道:“不错。婆婆外出,整天未归,大家心中牵挂······”燕成男道:“婆婆?那位婆婆是风兄何人?”风辟易道:“乃小弟近邻,一个朋友的养母。”燕成男急道:“婆婆姓阎吧?精卫姑娘怎样?有没闪失?人在何处?”
借助燕成男手中火把闪烁的火光,风辟易见他神色紧张,一迭声追问,心下闪过一丝疑惑,心道:“他既然见过小石姑娘,听说卫儿之事不奇,只是如此惶遽,似是不该。”沉吟一下,道:“卫儿么,还好。请问燕兄,石姑娘还在狼丘么,怎么没一起过来?”
燕成男道:“近日胡人游骑,十数为伍,化作多个小队,四外围杀零散狼只······”这一消息突如其来,风辟易不由怒道:“可恶!”燕成男道:“小石妹妹舍不下那些狼儿,帮着野狼子前辈应对,疲于奔波!难怪风兄猜疑,在下此来,大半是为了精卫姑娘。不过,请风兄相信,我、绝、无、不、利、精、卫、姑、娘、之、心。”最末一句,他是一字一顿,清清楚楚,说将出来,神情极为诚恳真挚。
风辟易心下释然,反感自责,道:“我错了,请燕兄恕罪!燕兄和卫儿认识么?”燕成男道:“只是有一面邂逅······”风辟易心内一动,问道:“扶风路上,出手相助的那位侠士可是燕兄?”燕成男苦笑:“侠士?嘿嘿,说起惭愧,其实在下乃是受了一位前辈的托付,方才助他二位脱困,拖延了洪计一程。”
风辟易道:“何人请托燕兄?”燕成男略略犹豫,道:“那位前辈在当今江湖上颇是享有名望,在下曾经许诺,不提及其姓名,尚请风兄原谅。其实整件事情,在下所知未必有风兄多,私底有些猜测,作不得数,说了徒乱人意,不如不说。在下原本以为婆婆和姑娘远避边塞,此事已了,谁知天意使然,自我结束,又由我引发。”
那天,在大漠之中,燕成男借助突厥马队行军的时机,混入进去,摆脱了“绿鹦鹉”洪计,心想小石妹子当已将密件送到,我家主人既有心交引盖嘉运,左右来到西北,便去胡地游转一番,或许可有些意外收获,为他尽一些力也好。
他不通胡语,却擅于隐藏,一天夜间,竟涉险潜入可汗牙帐,盗得一份作战部署图,不想被洪计和一个红衣喇嘛发现,截将下来,一场恶斗。在胡地撞见洪计,燕成男并不惊异,本想自身武功与其伯仲之间,脱去不难。哪知洪计好似有伤未愈,倒不怎样,那喇嘛却是凶猛异常。燕成男独力对抗两个强敌,且战且退,苦战小半个时辰,最后拼着受了洪计一掌,施展飞刀绝技,遏阻敌人,方自侥幸逃脱。来到安州,晋见盖嘉运,交上作战图,谈论之下,才知边境军事,日趋紧张,近期双方均是磨兵粝马,频繁调动军队。突厥已于边界集结起七万铁骑,而周军则调遣了将近十万之众设防,蓄势以待。两军大战,一触即发。
燕成男道:“在下对于行军作战,一是不通,二是无兴,在安州调养了几天,便辞别盖大帅,去狼丘找小石妹妹,打算共返中原。今日午后,听小石讲述风兄大战洪计之事,说及精卫姑娘·······唉,想一想,若非那天在下将洪计引来······”
风辟易淡然一笑,道:“几个月前,燕兄怎么知道有西北之行?这一件事不怪燕兄,何须自责?既来之,则当之便是。”
燕成男道:“对了,风兄,来时途中,我远远看到天山双鹰,好似也是朝向祁连而来。未找到精卫姑娘之前,在下不想多生枝节,先行避开。这两个人同洪计瓜葛连带,只怕欲对精卫姑娘不利。风兄见过此二人了么?”
“天山双鹰”的名号,风辟易曾经听凌璇雨、野狼子相继提说,道:“这两个人未来。倒有一个花姓女子,被洪计收买,稍早之前,来过一次。”
燕成男道:“‘鼓刺’花娘子。在下窃听洪计和那喇嘛谈论,说道此人乃纵横西域三十六国的顶尖刺客,从无失手,极为厉害,也为人做保镖-----大概只要银子出得够了,便肯卖命,原是陕北安塞人氏。风兄与她交过手了么?可是将她击退?”风辟易含混说道:“她么,被家师的绝技惊走。”
燕成男不再追问,低头沉吟一会儿,道:“敌人既然寻到精卫姑娘的踪迹,必不甘休。在下有个建议,请风兄回去保护姑娘,由在下来找阎婆婆。不问结果如何,十二个时辰为限,在下去凹谷会合诸位。风兄认为怎样?”
风辟易苦寻时久,知道家中诸人必多惦念,便应声“好”,将凹谷位置详尽指说于燕成男,方始作别,反身回谷。
刚一入谷,内心极深处,便有一种复杂的感觉依约浮现,似痛似悲,似酸似痒,越是靠近峰丘,越是强烈。仰望峰顶,两根松烛照映,却不见人影,隐隐有啜泣之音,相伴微风,传入耳鼓。正自迷茫,倏然一片冷冰冰的气氛,山倾一般,压向身心。风辟易不及思想,本能驱唤,疾步狂奔,望峰上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