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夜双眼紧紧盯着赵楷,以致于伸手去拿茶杯的时候,把指头伸进了茶水里面,烫得他飞速地缩了回来,有些吃痛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脸上表情扭曲个不停。
赵楷却当做没有看见一般,老神在在地啜茶。
待到张叔夜手上的疼痛感稍微减轻一些,他才一边悄悄揉着自己的指尖,一边轻声说,“殿下,这种事还需慎言啊。”
赵楷一看张叔夜没有跳起来摔门而去以洗清自己的干系,便知道此事并不是没有可能性,于是就步步为营地淡然说,“金人、契丹人、西夏人甚至南边的交趾人都是一些有着豺狼野心的异族,窥伺我中原大地已久。”赵楷又眼神火热地盯着张叔夜说,“不知张大人有没有留意过塞北的蒙古人?”
没等张叔夜回答,赵楷就已经自顾自地说,“蒙古人之于我大宋,正如匈奴之于皇汉,而蒙古人号称马背上的民族,其全民为兵且不需要辎重,若是某日有了一些机缘,蒙古人于塞北崛起,其威胁更甚于当年的匈奴。”
“而蒙古人天性骁勇善战却又嗜血成性,若是边境一旦有缺口无法防守住,数万骑兵浩浩荡荡杀入我中原大地,恐怕不是我等所愿意看到的。”
“这……”张叔夜摇了摇头,根本不信赵楷的一番话,反而说,“殿下此话恐是有些危言耸听了,再不济我大宋北方还有金人和党项羌人做屏障。更何况漠北贫瘠而蒙人即使善战可奈何兵卒稀少?”蒙古人在《旧唐书》里面就已经在神州大地的史书里粉墨登场了,张叔夜倒也对其有些了解。
“即使这蒙古因为山水贫瘠无法大举兴兵,可这金国人、辽国人却是迫在眉睫的祸患。”赵楷没有在蒙古人的问题上过多纠缠,他也理解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张叔夜无法看到席卷欧亚大陆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子孙,是怎么灭亡南宋的。
“张大人曾经出使过辽国,应该也知道这些塞外民族的觊觎之心吧。”赵楷点到为止,不再言说,只是继续喝起了茶,悠然自得地看着张叔夜。
“这……殿下到底想告诉下官何事?”张叔夜之前听了赵楷哪种编排自己父皇和太子大哥的话之后,心里大惊,而之后听他论述这些军争之事又感到疑惑,这种前后没什么关联的一席话,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
“自从太祖皇帝守内虚外、强干弱枝的旨意开始施行到今天为止,我大宋虽然税赋丰裕、百姓也算安居乐业,但是若是说摆起军阵来真刀实枪地和外族人打上一仗是不行的。现在朝中蔡京把持着朝政,张大人也知道若是北方有战事,我大宋会有何遭遇?再说了,三五十年之后,兵戎相见,我大宋又该如何自处?”赵楷接连抛出几个问题,待到火候差不多了,才抖开包袱。
赵楷笑了笑说,“本王一直在寻求办法未雨绸缪,可每当本王在朝中想办点什么实事的时候,总是阻碍不断。而每当需要能人相助的时候,更是捉襟见肘,所以本王不妨直说,我希望张大人在以后能帮衬一二,也算是黎民之福。”赵楷此话倒是说得大义凛然、忧国忧民的样子。
张叔夜听了这话,却是自嘲地笑了笑,“殿下,下官就算是有此心也是无此力啊,一个区区海州知州,能有多大作为?”
“哈哈,莫非张大人以为自己真只是一州之才?”赵楷哈哈一笑,有些玩味地说。
张叔夜没有吃这一计激将法,而是像是颇有些感慨地说,“无论于朝堂之上,还是江湖之远,下官都时时牵挂着大宋啊。能治理好一州,也算是为大宋效力了。”
赵楷这下是无计可施了,这倔老头儿是软硬不吃啊。赵楷这下像是有些生气,起身立定,说,“本王以为张嵇仲是个愿为万民谋福祉的赤胆忠心之辈,没想到一次区区的贬官就让你成为这番趋利避害的庸才,当乃是本王高看你了。”
赵楷说完像是感慨万千地有说了一句,“当真是,天不佑我大宋啊。”然后不再看张叔夜,就准备拂袖而去。
赵楷像是气呼呼地冲出了州府内堂,招呼着瘦长林冲就要走,而他心里却是在等待着张叔夜叫他停步。
走了几步之后,赵楷耳边却只是知了聒噪的叫声,心下失望,赵楷叹了一口气,就要快步离去。果然,古人真不是随便三言两语就能骗到的,更何况是这一位名烁古今的大将之才。
“殿下请留步。”赵楷都快要走到州府之外了,却听到了张叔夜嘶哑的声音,满心欣喜地转过身,就看到张叔夜有些踌躇地站在州府大院内。
“张大人还有何指教?”赵楷嘴上问得平淡,心里却是巴不得张叔夜立刻倒头便拜。
“这……”张叔夜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只有赵楷和他的随从之外,也就小步走了过来,然后用只有赵楷和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若是以后殿下为大宋行事时,还请给下官一个机会。”
这话说得妙,虽然表态了,但是张叔夜没有把自己捆死在赵楷的战车上,只是说赵楷行事是为国事时,他可以参与,至于别的什么事的话……就等着看吧。
赵楷抚了抚短须,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就转身走掉了。
“恭送殿下。”张叔夜的嘶哑嗓音再度传来。
……………………………………………………………………………………
赵楷离开了海州州府,心里有些惆怅。光是这张叔夜就这么难搞定了,其他这么多人都像这样,他还招揽什么班底,直接回汴梁去当他的安乐公算了。
惆怅中,赵楷带着瘦长林冲找了个客栈歇息。
仲夏夜的月光清幽皎洁,知了不嫌劳累地继续聒噪。赵楷站在自己房间内靠窗的位置,自己斟上了一杯茶,一边喝着却眼神空空,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赵楷想,如今是大宋宣和元年,也就是公元1119年,离靖康之耻还有7年时间,如果自己不能在这短短7年中改变大宋国运,那么他赵楷也是个身死道消的结果。看自从出了汴梁城之后,自己这个人才计划的实施难度,就可以预见改变大宋的难度了,更何况自己还顶着个封建社会极其唬人的“道比山高、德似海深”,都艰难之极,赵楷不由得大呼一声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在一腔惆怅中赵楷来到客栈院子里面打算散散步,恰好遇见林冲在练武,不由得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看。林冲一见是赵楷来了,立马停了功夫,立定站住了。
赵楷见林冲停了功夫之后,也没有要求他在继续下去,只是随口和林冲聊了聊,“进之(根据“冲”字杜撰的表字,感觉古人直呼别人大名太奇怪了)啊,不知你对这梁山的宋江是何看法啊?”
“宋江么……”林冲听了之后,叹了一口气,随即转身对赵楷伏身欲摆,正当赵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却听见林冲说,“殿下还请治罪,冲有一位结拜的好兄弟现在在梁山跟着宋江为祸。”
赵楷却是一点都没有惊讶地意思,反而是笑吟吟地说,“可是名号鲁智深?”
这下林冲傻眼了,吓了个三魂出窍,这殿下情报到底是个什么水平,连自己的结拜兄弟都知道。
“殿下还请治罪……”林冲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么一句话,看来是有些吓傻了。
赵楷拍了拍他的肩头,和蔼地说,“你是你,他是他,我大宋又没有株连一说,进之何罪之有啊?”
这种感觉是有些奇妙,月光下,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站着弯着腰,拍了拍伏在地上行礼的燕须壮汉,还连带一副和蔼的笑容。
“可是…冲斗胆恳求殿下一事。”林冲闷声说。
“但说无妨。”
“若有朝一日,冲这兄弟兵败被捕,还请殿下看护则个。”林冲语气低沉,恳求道。
“本王保得他性命就是。”赵楷对那个嫉恶如仇、粗中有细的和尚还是有一点点好感的。
“冲虽死不能报殿下大恩。”林冲还伏在地上,感激地说。
赵楷笑了笑,拉了拉林冲,林冲也顺着站了起来。
“此前咱们在汤阴遇到的那个岳飞小兄弟,不知道进之对其观感如何?”这是不得不说是赵楷的一个恶趣味所在,他想知道一个《水浒传》里的高手对《说岳全传》里面的人是个什么看法。
林冲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带有几分赏识地说,“回殿下,那个小兄弟天生练武就是块好材料,而又肯定有了名师指点,其拳脚了得,就不知道马上功夫如何了。”
说完林冲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之前冲倒是想和那位岳兄弟切磋切磋来着,可是怕耽误殿下正事,没好意思说。”
“名师么……”赵楷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我记得他师父好像叫周侗。”
奇怪的是,林冲听了之后,像是被什么震惊了,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功夫过去了,林冲才脸色怪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禀告殿下,莫非岳飞是我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