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阿塔儿喝得大醉,被扶进卧室倒头便睡,庄砚却睡不着。那日殇湖边的景象还在眼前浮动,想来觉得恍惚,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她想,这样,她就算有丈夫了,就算有家了。
窗外月光如水,洁白地从窗缝漏进屋里。庄砚披了衣服起身,打开房门出去。
绕过曲形的回廊,便来到的庭院里。
那几株梅树,披着如纱的月光,显得身姿曼妙婀娜,说不尽的清华风骨。
庄砚默默想,这果然像是自己从前住的院子。这月光,和从前也并未有任何不同。但是这立在庭院里赏月的人,心境却变了。
“你怎么还没睡?”身后忽然响起了密迪的声音。
庄砚回头一看,他还如白日一般衣冠严整,挺拔地立在她的身后。
“你怎么还在这里?”庄砚以为他晚宴后便离去了。
密迪轻轻一笑,说:“今夜月光妩媚,这庭院又有别样的南国风韵,我便想多留一会儿——”他顿一顿,有一丝淡淡的苦涩浮上眼底,说:“我在和我的月光告别。”
“你的月光?”庄砚隐隐疑惑。
密迪说:“我的月光,从此以后,只能照耀别人的草原了。”
庄砚的脸上露出一丝赧然的神色,低下头轻轻说:“对不起。”
密迪背着双手,目光定在那几株梅树上,低低说:“这几日,我的眼前总现出在乌兰的那日,你穿着白衣裙在城楼下望着我的样子。乌发如云,裙裾飞扬。那时候,我对你的感觉,和男女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在那一瞬间,觉得你其实离我很远,你永远都站在一个我无法企及的远方……你终归还是属于他的草原。”
他见庄砚低着头默默不说话,接着说:“那家伙是天之骄子,赤黎的宠儿。你们的前方依旧布满了荆棘,你……凡事不要太勉强自己,也无须太执着。”
庄砚抬脸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密迪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想要再抚一抚她的脸庞,却在快要贴上之时,停了下来。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这个清如月华的女子,终究不属于他。
他垂下手,抬起脚,大步朝外面走去。
庄砚转头,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沉入夜色之中。
之后她回到屋中。阿塔儿还在床上睡着。她打开窗,坐在床沿上。借着流泻而入的月光细细地看着他。他有粗重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紧闭的眼窝微陷,嘴唇饱满。月光照在他脸上,半边脸便陷入了月色的阴影中。庄砚痴痴地看着。她的良人,他是完全不同于江南那些**儒生的男人,在她少女时代的梦中从未出现过,却比她曾经幻想过的任何一个模样,都要清晰而明朗。
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她默默想,长久以来,她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无疑的,从前是爱他的,所以才如此在意站在他身边的姿态。可是如今,只会是更加爱他,而名分在她心里,竟然没有那么重的分量了。
第二天一早,阿塔儿虽然还是有些宿醉之后的头疼,但还是坚持出发了。到了傍晚时分,他们已经进入了同朝的领地昌岭城。昌岭城门的守军虽见阿塔儿的模样有些心怵,但因为阿塔儿一行人扮作了平民,谎话也编得圆,因此也没有被为难,顺利地入了城。
黄昏时分,街上已经逐渐冷清。他们投宿到了一家客栈,主仆几人安顿好房间,便下楼吃饭。
昌岭因为地处西北,吃食不外还是以牛羊肉和面食为主。阿塔儿倒是兴致大开,打趣说:“这同朝人吃的和赤黎也差不多嘛。”
庄砚道:“就算都吃牛羊,也少有一整头羊一起端上的。我听说倒是有这样一道菜,不过都是达官贵人的宴会上才有,平日里也少见。若是往南边走,又会渐渐不同了。”
阿塔儿对哥里达说:“到了这里,倒是我们成了没有见识的粗人。”
哥里达憋住笑,说:“主人你本来就是粗人。不是到了这里才是的。”
阿塔儿一听他竟敢打趣自己,扬手一个脑兜子就敲了上去,低声骂道:“闭上你的臭嘴!”
几人正嬉笑间,外边街上走过一群官差模样的人,一人手提竹板,一人手提铜锣,两人走在前边,一边敲打手中的器具,一边扯着嗓子喊:“天黑宵禁,禁止出门——!提高警惕,提防赤黎细作——!”
几人这样一路慢悠悠走着,敲敲打打地过去了。他们经过之处,沿街的商铺纷纷下板打烊,随着夜色渐沉,街道也渐渐陷入了沉寂。
店里的小二走过来行了个礼,说:“本店对外已经打烊,不过几位是住店的客人,还请慢用。厨房还开着。”
打发走了店小二,阿塔儿压低声音说:“你们这里还有宵禁这种玩意?”
庄砚说:“是啊,天黑了不得出门。我们吃完了早点上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就这样,他们且行且住,不过一个月,便到了同朝的都城大安。
大安的守卫明显比其他城市要严密许多。阿塔儿和哥里达高壮的北方汉子模样也引起了守城士兵的注意,拦下盘问了许久。最后由庄砚出面说是她由扬州嫁到硕桂,是带着夫君回娘家探亲。好在守城的士兵里也有一个扬州人氏,出来和庄砚用家乡话聊了几句,更是知道扬州的许记布庄,得知那是她娘家,这才放了行。
大安毕竟是天子脚下,一派雍容的天家气象。宽阔的街道车水马龙,设在各处的集市都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此时已近端午,街市上随处可见卖粽子、菖蒲和雄黄酒的。出于好奇,阿塔儿也买了一吊粽子,几人分着吃了。吃完,阿塔儿咂咂嘴道:“倒是不难吃,就是纯白米的平淡无味。吃着嘴中无聊。若是掺些羊肉进去便妙了。”听得庄砚噗嗤笑出声来。
他们一行四人走在街上,阿塔儿和哥里达高大壮实的模样引来了不少人侧目,尤其是一些女子,有胆大的看着他们便私下交头接耳起来,还一边用帕子掩着嘴笑。
哥里达问庄砚:“这些女子做什么看着我和主人都悄悄地笑?”
庄砚忍住笑,说:“也没什么。想是她们也很少看到……”她打量了一下他们二人,也掩口笑说:“很少看到二位这般魁梧的男子。”
哥里达这才反应过来,嚷嚷说:“夫人这是笑话主人和我呢?”
庄砚依旧掩口不停地笑:“可不是我说的。是那些姑娘们笑呢。”
哥里达嘟囔说:“笑话!难道要长成南人这瘦弱模样才叫俊美?我家主人在家乡可是少见的美男子,多少女子日思夜想呢。”
阿塔儿也笑了,对哥里达说:“罢了,男人要能保护女人保护家园就行,长相有那么重要么?你连这也要气!”说着转向庄砚,坏笑着打趣说:“不过我听说同朝的贵族间尚男风,权贵们多豢养俊美的男子或者娈童,这样来说,男子的长相便是极为重要了,而且要阴柔且羸弱,这才满足那些权贵的口味。我说得对不对?”
庄砚一听他说这个,霎时红了脸,转过头说:“我不知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