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说笑间,忽然一阵铜锣声响由远而近传来。有卫兵拦开了路的两边,行人纷纷避让到一边。人群一时间挤来挤去。阿塔儿连忙伸开手臂,将庄砚护在怀中。
片刻,两队骑着高头大马、手执长枪的金甲虎卫开路,后面一个执大旗者,迎风招展的旗帜上红底黑字绣着一个硕大的“童”字。再往后,跟着一个全身银铠戎装、腰佩宝剑的将军模样的人,只见他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头戴白缨盔,深蓝色的衫裤外面套着银色的龙鳞铠,两边狮头护肩,胸口明亮的护心镜,脚蹬一双灿银祥云履,虽眉目清秀容貌俊美,眉宇间却是一股傲然凌冽的英气,骑在马上目不斜视,威风凛凛。他的身后是长长的见不到尾的骑兵和步兵。
哥里达小声说:“看样子似乎是个将军。不知道是哪一个。”
“童。”阿塔儿迅速在脑海中翻着他知道的姓童的同朝将军。“莫非他就是童寿?”
阿塔儿自小就知道童寿这个名字。同朝有名的将领不多,童寿一直是他们赤黎将军最头疼的一个,多年来屡次败于他手却对他无可奈何,连他的父王北地王都曾经是这童大将军的手下败将。
但是童寿应该年近古稀,眼前这个可是个二十出头的美少年啊。
他们身边的一个小贩模样的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说:“一看你们就是头一回进京的外乡人。这少年将军是童寿老将军的幼子,名叫童知其。”
“幼子?”哥里达接口。
那小贩久在京城,难得有人有不知道的事情问到他,滔滔不绝地说道:“是啊。童老将军膝下本有三子,大郎童不为十八岁就从军了,说起来真是可惜,不为公子相貌俊美仪表堂堂,且自幼熟读兵书,当今皇上甚为喜爱。可惜天不假年,二十五岁那年就战死疆场,留下**和一个刚满三岁的女儿。当时二郎非瑜刚刚到入学的年纪,童老夫人经历了前番的丧子之痛,便怎么都不同意二郎再习武,二郎便从了文,如今供职在翰林学士院为翰林学士。这童知其是童老将军的老来子,童老将军和老妇人都异常疼爱视如珍宝,本也想让他随二郎从文,谁料这知其公子像大哥,天资聪颖,从小便爱舞枪弄棒,又爱读兵书,是个天生的将才。当今皇上异常喜爱,从小便经常召入宫中随侍,早早地就封了步兵校尉,专门掌管位于大安西南郊上林苑的苑门屯兵。在京城人人都知‘童三郎’的名号。前阵子因为平定了东荡山的贼寇叛乱,这三郎刚刚被皇上拜为平东将军,如今出城风光祭祖去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说着还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童三郎……庄砚抬头望向正从自己面前过去的童知其,而此时,马上的童知其仿佛是感觉到了庄砚的目光,竟也转头看向了她。
那眼神居高临下,淡淡的,仿佛漫不经心地扫过庄砚的脸。庄砚却莫名地心里一寒。从那仿佛无意而又天生傲慢的眼神中,她竟然感觉到了一丝……杀气?
身旁的阿塔儿发觉童知其看向庄砚的目光,下意识地向前跨了半步,用自己的身体将庄砚往后遮了一遮。
骑在马上的童知其见了,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回复成刚才的模样,骑在高头大马上平静地目不斜视,仿佛一尊银塑的神像。
待那长长的队伍走远,拦路的卫兵撤走,街上也回复了方才的热闹。只是有更多的人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方才走过去的那个童三郎,都在说这童三是多么的有能耐多么的英雄出少年,多么的比当年的大郎以至于其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哥里达听了颇为不屑地说:“凭这黄口小儿再有能耐,他才打过几场仗啊?”
阿塔儿以目制止他继续往下说,只是淡淡说:“我们快些赶路吧。”
方才那短短几秒和童知其的目光接触,让阿塔儿的心里极不舒服。但是要说哪里不好,他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那目光仿佛是……自己在照镜子的感觉。
已出了城门的童知其招手换来副官李霖,冷冷地说:“方才挤在人群中那两个魁梧的汉子……去查清楚他们的来历和行踪。”
李霖素知他的秉性,也不多问,便匆匆去吩咐了。
童知其回到自己的思绪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说那汉子身材魁梧惹人注目,只是看到那汉子的眼神,心里也有一种又别扭、又熟悉的感觉。还有他身边那女子,也让他十分介意。总之他们在人群中,看起来就是十分扎眼,让他感到不快!
祭完祖回到城里已是落日时分。经过方才见到阿塔儿他们的那个地方,他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可是人潮涌动,人群中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回到府中不过隔日,李霖便回来复命了。
“少将军,查到了,那四个人是硕桂城来的。那个汉子在硕桂经营一家肉铺,另一个是他家伙计;那女子原是扬州那许记布庄的小姐,本来嫁给硕桂的张家,但是新婚当夜……”
“哦?那张家新婚夜灭门惨案的新娘竟是她?”童知其记得三年多以前发生的那件轰动硕桂的事情。一夜之间红事变白事,赤黎人凶残暴虐如同旋风一般来去,只留下挂满红绸的厅堂里一地的尸体,硕桂城一半以上的富贾权贵尽在其列,张家三人更是连头颅都被割去,其余宾客尽被掳走。在外人看来,一个同朝商人在新婚大喜的日子被赤黎人灭门,连宾客都无一幸免,这种惨事实在是百年难闻。因为张家也为同朝的朝廷传递情报,他家被灭门的消息传到了京城,很快被认定为赤黎人的报复,在朝堂之上传得沸沸扬扬。
“正是她,名叫庄砚的。”李霖点头说。
“她竟然还活着……命真大。”朝廷的快报只会关心张家人尤其是张庭的去向,这样一个远方嫁过来的新娘,还真没有人在意过。知其记得当年的报告里只提到一句“女眷尽被掳走”。
童知其的唇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玩味地抚着手边的茶碗盖。
李霖说:“听硕桂那边的消息说,本来她也要被一并掳到赤黎那边当奴妓,但是半路竟被她走脱了。赤黎人见走脱的是个女人,便也没留意去追。她逃到硕桂,便在那里重新嫁了人。听说这次是带着夫君回扬州娘家探亲去。”
童知其听他这样说,虽然听不出什么破绽,但是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过一时也想不出哪里不对,便问:“他们现在人呢?”
“这两日都住在城里的云喜楼。属下向云喜楼的伙计打听了,这两日日他们在京城四处逛了逛,不过明天便要走了。”
听到这里,童知其站起来,懒着声音说:“赶路是很匆忙。扬州离大安还有很远呢。”
李霖犹豫了一下,问:“少将军是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对吗?”
童知其说:“我暂时还说不出来。”
这时童老妇人身边的小婢子进来说:“晚膳传好了。老妇人请少将军到前厅用膳。”
童知其说:“你去跟老夫人告个罪,我晚上不在家里用膳了。”
李霖说:“将军的意思是……”
童知其整了整身上的便服,对李霖说:“去把铠甲卸了换身常服,我们今晚去云喜楼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