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在这个胡汉杂居的边境小镇子里,她和他第一次相遇,他蛮横地将她劫掠走,继而将她的身心都抢夺一空。
庄砚的目光细细地梳理过那一条条的街道,一座座的房屋。
是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些汉人的房子了?那些对半虚掩的木门,镂空雕花的窗,乌瓦白墙。青石砖铺就的街道,商铺外面旌旗飘扬。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看着看着,庄砚生出仿若隔世的感觉。
马车一直到了一栋宅子前停了下来。哥里达上前说:“这是小王去年秋天差人修的院子,姑娘这些日子便暂且住在这里吧。”
他还有兴致在外置宅子?庄砚在济雪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个精巧的宅子,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两扇对开的乌色的门虚掩着。庄砚上前几步跨上门口的台阶,济雪已经赶前一步,推开了那两扇虚掩着的门。
之间里面排着队款款走出几个男男女女的仆人,见着庄砚倒头便拜,口中唤道:“见过姑娘。”
庄砚心头一暖。没想到他竟这么细心,本就已经是匆忙间赶来,他却还是令人赶在她到达之前添置了仆人,布置好了一切。
哥里达说:“我会拨一队侍卫守着宅子。这些佣人都是精心挑选的,姑娘尽管使唤着。还有什么需要的再差人来告诉我。”
庄砚对着他福了福身子表示谢意。哥里达连忙说:“不敢,姑娘是我家主人认定的人,也就是哥里达的主人了。”
庄砚说:“如果王庭有变,还请将军务必要让我知晓。”
哥里达点点头应下,便转身离去了。
庄砚这才提步进了宅子。
这宅子从外面看毫不起眼,里面却是十分精巧。纯汉式的布局,一进门转过一个屏风便是一个小庭院,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直通到里面的厅堂。小径两边散乱地种着几株梅树,如今寒冬腊月,正是花开时节,红白交错的花朵煞是好看。一旁是一个小池塘,已经结上了一层冰,水漏也在一旁静止着。
越看,庄砚越觉得这院子眼熟。总觉得有些熟悉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可是仔细看时,却又不十分真切。
——却是和自己出阁之前,和母亲同住的别院十分相似!
他怎么会?庄砚一时有些散神了。是巧合吗?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他从未去过扬州,更从未见过许家大宅里那个冷清的别院。
可若不是巧合,他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济雪见她愣愣地发呆,凑上前轻轻说:“我听说小王曾经要眉生公子画下姑娘从前居住的院落的模样,然后在这里仿制的。还听说,这宅子建成之后,小王特意从王庭过来看过,自己还在这里住过几夜。”
他让眉生画图的时候,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了吧?哥里达说,这是他去年秋天置下的宅子。去年秋天,密迪刚刚带着她去了乌兰城不久。他明明已经失去了她,却还是为她,在他们相遇的这个地方,建了这样一座宅子。
他的心里,从没有一刻停止过爱她!
庄砚情不自禁地捂住嘴,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姑娘,你怎么哭了?这是好事,为什么要难过呢?”济雪在一旁小心地轻声问。
庄砚摇摇头,泣着泪说:“我是欢喜。”
阿塔儿一个人在营帐里郁郁地抚摸着那张琴。庄砚走得匆忙,没有带上它,此刻倒成了他睹物思人的寄托。
庄砚已经走了好几日了,算算也该到硕桂了。见到那个宅子,不知她的心里是否觉得欢喜呢?那时她同密迪走了,他去硕桂建了这个宅子,不过是为了日后有个寄托。没想到,她还真能成那个宅子的女主人。想到此,阿塔儿愉悦地拨了一下琴弦,发出了“铮——”的一声,清亮悦心。
门外侍卫报道:“小王,雪蜜黎公主来了。”
阿塔儿想到前些日子在庄砚帐篷外转悠的人和落下的那个旗善部的腰牌,说:“让她进来。”
雪蜜黎穿了一身玄色的棉袄,一跨进帐篷里,便看到了阿塔儿手边的那张琴。一股酸劲又泛上心头,忍不住说:“阿塔儿哥哥还留着那个女人的东西哪。”
阿塔儿头都没有抬,懒懒地抚着琴身,慢悠悠地说:“有什么事?”
雪蜜黎这才想到自己来的目的,说:“我听说那女人还活着。”
“听说?听谁在说?”
雪蜜黎被问得一怔。这阵子老听人私下里在议论这事,但是究竟是谁说的,她还真说不上来。只是听了这样的传言,一想到红露刚走,自己这心刚松懈下来,竟又是一刻都不得安生,便匆匆忙忙要来问个究竟。
阿塔儿见她回答不上来,心下便知道那夜阿部见到的那几个人不是雪蜜黎派去的——那便是赤锋王本人了。他说:“妹妹这么大的人了,别整天大惊小怪,听风就是雨的。白白让人笑话。”
雪蜜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阿塔儿却在心里暗忖,赤锋王已经知晓庄砚还活着,现在这种非常时期,旗善部可别和格格罗部结成了联盟才好,不然就是个**烦。眼下这节骨眼上,还是小心为妙。
于是他抬起眼看着雪蜜黎说:“我也就是说说,妹妹别往心里去。再说,若是要整天为这些流言烦恼,那人生还真是苦短。”
听他对自己的语气少有的平缓,雪蜜黎心里有些欢喜,想着也许真的是谣传。那女人死了,红露又走了,这下他的心,总算要回到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的身上了。
这样想着,雪蜜黎便红着脸说:“阿塔儿哥哥快二十五岁了。在赤黎,也少有男子二十五岁还未婚的。我……我也二十一了……”
一听她又提起婚事,阿塔儿不禁头晕脑胀,立刻对外面喊:“阿部!阿部!”
阿部听他叫得如此急躁,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慌慌张张跑进来:“小王怎么了?”
阿塔儿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今儿不是要给沙丘重新钉马掌吗?我不放心,还是一起去看看吧!”
阿部听得一头雾水。前几日不是刚给沙丘重新钉过掌吗,怎么又要钉?转眼看到雪蜜黎在一旁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立刻明白了情由,赶紧接话说:“啊,是啊,那沙丘真是不好管,小王不在便闹脾气,刚才钉马掌的匠人还来说这事了。小王还是亲自去看一下吧。”
得到阿部的接话,阿塔儿往外走的步子迈得更大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对雪蜜黎说:“我突然想起这件急事来,那沙丘是我的宝贝,我一定要去看看的。妹妹先回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帐,一溜烟地不见了。
雪蜜黎张口结舌,竟不知他还会这样逃开。
罢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反正现在碍眼的人都不在了,她愿意慢慢等他,慢慢跟他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