桤木王不耐烦地问走在前面的小兵:“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静水王找我到底什么事情?”
前面那小兵只是昂着头自顾自地走着,没有回头,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桤木王在心里骂道,这个王八蛋!只不过是个军阶都没有的杂牌跑腿的,就因为是金部的人,对他这个赤咄部的王也敢这么不理不睬。
心里骂着,脚步却一刻也没有落下地跟了上去。
一直走出了王庭,转过两个山丘,桤木王才看到不远处一个破旧肮脏的小帐篷。
此时已是日落之后,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深蓝色的光景中,几个卫兵在那个方向影影绰绰地四处走动着巡逻。
这时一直走在前面不曾回头的小兵才回过身来说:“静水王就在那里面等着桤木王。您请自行前往。”说完躬身行了个礼,便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桤木王心下狐疑,嘀咕着:“什么机密的事情要在这里说?”见那小兵三两步间已经走远,根本没有准备给他解释什么,便只能忿忿然拂了拂衣袖,整理了一下衣襟,自己往那个帐篷走过去。
掀开帘子,里面暗暗的,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忽明忽暗地跳动着微弱的火光。在那火光映照中的,便是静水王不动声色的脸。
桤木王一见他,刚才一路走来时窝着的无名火便被他的气势压得消减了大半,本来准备昂扬着声调好好责问一下静水王此番莫名其妙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待此时见到了他映在烛火中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和根本就没有抬起来看自己的眼睛,却只是提着声调问了一句:“静水王找本王来这里所为何事?”
静水王低着眼帘,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地说:“坐。”
桤木王又一怔。
就算赤咄部远远比不上金部,可他们在名义上毕竟是平起平坐的王。他平日里也并未得罪过静水王,静水王此番的举动,未免瞧不起人了。
可静水王面容如常地坐在那里,看都没看他一眼。桤木王不知道静水王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也只得挨着案边的另一个席榻坐了下来。
桤木王一直等着静水王开口。可静水王只是自顾自地斟酒喝,并未理睬他。
半晌,桤木王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不知道静水王找本王前来有何要事?”
静水王这才好以整暇地放下手中的酒盏,依旧半低着头,垂着阴晴莫测的眼睛说:“我近日偶尔得知了一件事情。对本王来说算不得是要紧的事,但是本王想,也许桤木王会有兴趣知道,就遣人邀请桤木王过来看看。”
桤木王越发诧异。平日里跟金部一向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金部这种大部落也一向少跟赤他们小部落往来。静水王虽然是后族的首领,却一向是个圆滑的明哲保身的人,从不把自己置于是非的中心或者偏帮任何一个部落,也并未对他小小的赤咄部有什么过分的无礼举动,今天这密会,这地点,这气氛,怎么想都觉得不寻常。
想到这里,桤木王抖擞了一下精神,恭敬地朗声道:“还请静水王示下。”
静水王讳莫如深地勾唇一笑,说:“桤木王何不自己问问?”
话音刚落,帐篷的角落里燃起了两个火把。整个帐篷顿时明亮起来。桤木王朝那角落看去,两个士兵身后的柱子上绑着一个人。浑身都是伤,面目也血肉模糊,远观不清。
“这……”乍一看并不认识,桤木王半是吃惊、半是好奇地起身走上前去,接过火把仔细端详,才发现竟是个女人。再一细看,竟还有些面善。
“这是……”他诧异地回头看向静水王。
静水王依旧半低着头,只是微微抬手做了个手势。
对面的士兵立刻提了一桶水整个泼向那女人。
那女人原本昏迷着,被冷水一激,便醒了过来,痛苦地**起来。
静水王这时方抬起头来,一双精明的眼睛灼灼地逼视着他,说:“这是王庭羊圈的总管,管理着一群牧羊女奴的伊娃。”
“你近日总显得不那么欢喜。”庄砚在灯下看着阿塔儿轻轻说。
是了,即使是难得溜过来看她、和她在一起时,也总是郁郁寡欢心不在焉的模样。虽是已经极力掩饰了,可庄砚还是看得出来的。想是还为红露不告而别的事情郁结着。
但是庄砚却不愿问明白。
他和她的事,她又怎么插得上嘴。
阿塔儿却猜得到她在想什么,说:“你别胡思乱想,并不是为了红露的事。我是在想别的事情。”
“你怕格格罗部生乱吗?”她轻轻问。
一语中的。阿塔儿没想到自己的女人竟对这种政事颇有见解,便也不妨拿出来和她说说:“红露和格格罗穆尔青梅竹马。格格罗穆尔对她早已有意,是我当年横刀夺爱抢了红露来,此刻却又落得这番结局。格格罗穆尔政治军事才能都很一般,却是个情种。这么几年心里都没放下过红露。如今红露下落不明,我怕格格罗部那边会有异心。”
“他们本来就是后来归入赤黎的吧?”
“不错。从我十七岁那年归入,到如今也才六年而已。人心不稳,最易思动啊。”格格罗部连女人都能提刀上马的强悍战斗力,当年单于也是花了大力气才让他们归顺的。想到此处阿塔儿便觉得危机重重。
庄砚问:“你可知会单于知晓了?”
“还没有。”阿塔儿摇摇头。“目前还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我不想惊扰了单于。而且若是传到格格罗部那里,我怕反而引起哗变。”
庄砚一笑,说:“我倒有个办法,可先铺一条后路。”
阿塔儿见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笑道:“你个小小妇人,该是在家相夫教子,怎么对军国大事也有见解么?”
庄砚不满地撅起嘴说:“难道北小王的妇人就只会相夫教子吗?”
阿塔儿笑着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下,问道:“那请问小妇人有何良策?”
庄砚说:“你可以在王庭之外,部署柯格部的力量。”
一句话令阿塔儿有醍醐灌顶的感觉,脑中当时就灵光一现,追问道:“你的意思是……”
“刚攻下的奥罗已经成为赤黎的边城,江月城已经在边境线之内。虽然已经换防,但是尚在交接期,密迪仍然可以调动那里的士兵;你的父王常年镇守的龙川离王庭也不远;再加上硕桂城还有你可以调动的本部军马。你可以修书给北地王,告知王庭今日之情状,让他有所准备。密迪那里你也知会一声。硕桂城里你可以调动的士兵也派哥里达或者阿部去接管,随时回驻王庭。若是王庭无变则罢,一旦发生变故,这便有六七万的人马可以在两三日之内陆续驰援王庭。再加上王庭本来就有的几万驻军,要镇压住格格罗部应该还是无惊无险的。”
阿塔儿惊诧莫名,愣愣地看着庄砚说不出话来。
庄砚见他眼神发痴,不好意思地一笑,说:“说得不对吗?我都是乱说的……”
阿塔儿兴却奋地说:“没想到我的小妇人还真有将帅之才!”
这时阿部的声音在帐外低低地响起:“小王。”
平日里阿塔儿偷偷溜来会庄砚,阿部担心节外生枝,都是亲自在附近守着直到天微明。没有要紧事,他并不会像这样中途前来打扰他们幽会的兴致。
而此时他的声音却十分沉实,让阿塔儿的心也莫名地一坠。
他将阿部唤进来。
阿部看了一眼庄砚,转向阿塔儿说:“属下刚才看到几个人鬼鬼祟祟在附近转悠。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进来禀告小王一声。”
“看清是哪个部落的了吗?”阿塔儿皱起了眉头。
“天色太黑,他们也走得不是非常近,属下要隐藏自己,因此并未看清。但是待他们走后属下过去查看,却捡到了这个。”说着递上了一样东西。
阿塔儿接了过去细看。这是一块木质的腰牌,翻过来,上面赫然刻着“旗善”二字。
阿塔儿心下一惊:“是赤锋王的人。”
阿部上前一步,说:“难道他们发现了庄姑娘被藏在这里?”
阿塔儿抬起头看着庄砚,心里迅速地寻思起来。这个时候若是让人发现庄砚没死,还被藏了起来,对整个形势来说是大大的不妙。格格罗部动向不明,若是这个时候再惹恼了赤锋王,再加上若是庄砚又回到阿塔儿身边的消息一公开,南渊王那里也不好交代,恐怕真的会引起什么变数。
他思索了片刻,对庄砚说:“你跟哥里达一起去硕桂。今夜就走。我恐怕开始怀疑的人还不止赤锋王。可能还有人已经知道你还活着。我不能让你继续留在这里冒险了。”
庄砚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时候,她从王庭消失是最安全最明智的做法。她说:“那我在硕桂等你。”
阿塔儿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细细吻着,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才牵到的手,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我一定会亲自去接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