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山下的一个个帐篷里都亮起了昏暗的灯光。
自从红露的葬礼之后,阿塔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如今见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他感慨地说:“我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我想着这一生都不能再见到你了。”
红露看着远方的天空,说:“我那时候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周围只有满地的尸体,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也认不清方向,就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竟然莫名其妙绕过了西番国的边境,直接进入了乌孙。”
阿塔儿问:“你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三年来你都在干些什么?怎么会失去记忆以后又突然恢复了呢?”
红露笑着了下,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说:“我运气好,有一个孤寡的老牧民家里收留了我,我就一直跟着他们生活。本来也一直很平静,他们都很好心,将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前几个月,西番突然袭击了乌孙,就是在我们住的那个地区。”
她抬头看了一下深蓝色的天空,说:“一夜之间,天堂就变成了地狱。西番人屠了我们的村子。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我真的命大,当时我带了家人腌制的一些干肉去几十里外的大集市想换一些冬天要用的皮子,躲过了这场灭顶之灾。等我回到村子里的时候,西番人已经走了,帐篷都被烧了,满地都是尸体。收留我的牧民阿爸阿妈也死了。”
说到此处,眼角泛起了泪光。
阿塔儿抓住她的手。
“我当时望着满眼的尸体,突然间头疼欲裂。之后,就完全想起来三年之前发生的事了。是茶茶救了我。若不是他在紧紧关头想出移花接木的那招,我恐怕早就真的死了。”
她靠进阿塔儿怀里,说:“我想起来从前的事情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赶快回来找你。于是我马上就回来了。”
“路上顺利么?”阿塔儿问。
红露点点头:“我还是小心地绕开了西番的边境线,所以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回来。”
阿塔儿握紧拳头:“这么说来,西番欠了你两笔血债了。”
红露抬起头看着他说:“我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一旦有机会,我必要亲自踏平西番!”
阿塔儿一笑,这女人还是这么辛辣。他说:“别急,会有机会的。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要吞并掉西番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这件事,总会被提上议程的。”
红露微笑着说:“回到你身边真好。”她抓起阿塔儿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柔声说道:“不要再去想那个女人了好吗?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够了,我们原本就属于彼此,我会永远陪着你。”
阿塔儿想到已经离去的庄砚,心里一阵惆怅,苦笑了一下,说:“不想她了。再也不会想她了。”
乘着月色回到营地,阿部远远就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说:“小王,雪蜜黎公主来了很久了。”
阿塔儿眉头一皱:“她来干什么?”
阿部说:“她不肯说,只说一定要等你回来,有话要亲自对你说。”
红露看了看他们俩,说:“不用猜都知道是为了婚事。她从前对我就诸多怨怼之言,没想到现在还不死心。”
阿部看了她一眼,心里想,何止是对你!
阿塔儿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你何曾吃过她的亏。”心里却想起了庄砚,被雪蜜黎多番刁难,甚至被打伤。
说到底,都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阿塔儿的心底突然腾起一股愧疚之情。他一直不是个称职的情/人,要她为他背负了太多。如果还有机会,他想一件一件都弥补给她。
可惜那人已不在这里了。
他问红露:“你今晚要不要回格格罗部先住一晚?”
红露倔强地说:“我为什么要躲着她?”说完不由分说牵起阿塔儿的手:“我们进去。”
阿塔儿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没有脱开红露的手,任由她牵着进了帐篷。
雪蜜黎原本坐着,见他们进来,站起了身。看到红露,表情中露出一丝尴尬。她很快将目光转向阿塔儿,说:“你回来了?”
“阿部说你有事找我?”阿塔儿淡淡地说。
雪蜜黎看了看红露,欲言又止。
阿塔儿说:“有话你就直说吧,红露是不会退避的。”
“阿塔儿哥哥,我……我有话只想单独和你说。”雪蜜黎露出尴尬的表情。
阿塔儿本来想说,要说便说,非要避开红露,就不必说了。
红露却抢先说道:“阿塔儿是我的男人,别的女人有什么话是非要避开我和他说的?”
雪蜜黎一下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明明自己才是他受到承认的未婚妻,为什么每个女人都要来跟她抢!
阿塔儿说:“红露,我还是让阿部送你先回去吧。你也好些日子没回去了。”
红露没想到阿塔儿竟然要她离开,惊讶得正要分辩:“阿塔儿……”
阿塔儿没有看她,只是抽回了手,淡淡地说:“听话,去吧。”
红露有些不甘心地往外慢慢走,临出门,还不忘回头狠狠挖了雪蜜黎一眼。
雪蜜黎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她一个白眼。
待到红露走了,阿塔儿说:“有什么事便说吧。”
雪蜜黎轻轻说:“那个女人……庄砚已经跟着密迪离开王庭了。”
“不要说她的事。”阿塔儿很快打断了她。现在只要听到“庄砚”两个字,他的心都是被狠狠撕扯着的痛感。
雪蜜黎有些惊慌,说:“我是想说,我想嫁给你。”
阿塔儿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会有这么死心眼的女人。
他说:“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强求?难道嫁给我然后日日夜夜被我冷落是你想要过的生活吗?”
雪蜜黎仰起脸说:“我不在乎啊。我只想天天看着你,以你妻子的身份和你站在一起。别的我都不在乎。”
“你不要再犯傻了。”阿塔儿这时忽然想到了庄砚,如果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该多好。可见每个人都有求不得的东西。
他使劲摇摇脑袋,将庄砚的影像从自己的脑中摇出去,然后继续说:“何必要去追求一开始就知道得不到的东西?”
这时庄砚的影像又固执地闯进他的脑海。这话好像是庄砚在对他说。是啊,一开始就知道庄砚是恨他的,可是他却偏偏要去追求和这个女人有美好的爱情甚至婚姻。
不能说不是自作孽。
无法控制地想到庄砚,令阿塔儿开始心烦意乱。
雪蜜黎哭了,说:“可是谁让你在我来赤黎的第一天就让我喜欢上了你。当我们的父王订下亲事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你原来明明是喜欢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你就慢慢地对我冷淡了。”
“雪蜜黎,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开始对你热情是因为你是新来的,而我是柯格部的小王,我有责任让新来的人融入进来。我并没有料到会被订下婚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你。”
雪蜜黎一把拉住他,哭着说:“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一点点总有吧?从前你总是对我不耐烦,可是你看,今天却对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并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的对不对?!”
阿塔儿这才意识到,今天竟然很耐心地跟她说了这么久。
都是那个烦人心的女人!跟她在一起久了,连性子都被磨平顺了不少!
再一次想到庄砚让阿塔儿无法再忍受了,他一把抓起雪蜜黎的胳膊,强行将她推出去,说:“我没喜欢过你,也不会娶你!”
“难道你会娶红露吗?!”雪蜜黎大声问。
阿塔儿一下子被问住了。
娶红露?是啊,从前那是他人生里一个很重要的理想,他要和她生儿育女,共度一生。可是现在被雪蜜黎这样一问,他竟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你姐姐要嫁给我了,所以她不能跟你回去。”
脑海中平白冒出这样一句话。
那是他曾经对眉生说的。
只怕庄砚只当做是他骗眉生的一个谎言吧。
可是他那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想娶她为妻的念头。
阿塔儿突然颓丧起来。
赶走了雪蜜黎,他一个人在帐篷里,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庄砚的样子。她坐在长案边抚琴的样子,她梳头的样子,她哭的样子,她惊鸿一瞥的微笑……
他从褥子下面取出那支金箭。胸口里的疼痛感又扩散开来。
这箭上,还有她的手心的温度,如今都还给他了。
果然还是受不了一个人呆着。
他走出去对外面大声说:“哥里达,去把红露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