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知其刚从宫中觐见回来。宝惠帝因为高兴,对他大大嘉奖了一番,又隐晦地提到他纳妾之事,虽未明说,却也暗示孟贤妃对此事有些不满。因此知其郁郁地回到家中。
和嘉从尚州府衙牢房走了之后就直接回了大安皇宫,向皇帝和孟贤妃哭诉了一番,说知其在边郡偷养外室还有了孩子。宝惠帝并未觉得这是一件大事,孟贤妃却很生气,成日里也同宝惠帝提起此事,要宝惠帝教训一下知其。正逢此时,尚州送来了赤黎小王的人头,此事便被压了下去。后来知其回大安,在皇帝的授意下进宫去接和嘉,孟贤妃面前自然是少不了受了一番教训,可事已至此,皇帝也开了口准许他将那女子纳入府中,和嘉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他回去了。
回家之后,两人之间一直不冷不热。知其几次想要破冰,和嘉都冷冰冰挡了回去。知其本就不是逢迎讨好的人,见她如此,也就随她去了。
这日回来,迎面见着和嘉,知其当没看见一般走了过去。和嘉回过头,见他是往西边庄砚住的衡秋院去,便开口讥讽道:“驸马真是会心疼人,刚回来朝服都来不及换就要去看顾佳人了。”
知其最近这样的话也听得多了,心早也凉了,回头笑着说:“是啊,心中时时牵挂,恨不得刻刻守在身边。”说着施施然行了个礼,“容退。”便头也不回地往衡秋院去了。
和嘉气得一跺脚。本想以言语激一激他,哪怕惹得他同自己吵几句嘴,她心里都好受些。可是他竟还说这些话来反击她!
瞳香在一旁说:“公主何苦和驸马置气。他毕竟是您的丈夫。要怪,也要怪那屋里的那个会勾人。”
和嘉气呼呼地说:“早晚要她知道我的厉害!”
说是这样说,可庄砚住在衡秋院里从不出来,知其也吩咐了专人在衡秋院里设了个小厨房给她准备一日三餐,门口还专有士兵把守,谁都不放进去。和嘉当真是无可奈何。
知其进了衡秋院,见庄砚一个人坐在桌前刺绣,身边并没有旁人,问:“下人们怎么都不在?”
庄砚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知其站了一会儿,心里很难过。她是在昏迷中被带回大安的。胎儿倒是没事,可是她自从醒来便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他知道她心里难过,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
他在她跟前蹲下,仰头看着她说:“总是不开心对孩子不好。就算你恨我,也要为孩子考虑。”
庄砚停下手中的事,看着他反问:“我恨你吗?三郎,我恨你吗?”
知其总觉得她太聪明了。她什么都不说,可是什么都猜到了。只需要一些只言片语,她就能猜到事情的全部经过。
他们都说密迪是在尚州城被围捕,当场毙命的。密迪是那么精细的人,怎么会夜半时分只身进了尚州城?
他要杀密迪,甚至要杀阿塔儿,她都无法阻止。可是他怎么可以那样诱密迪前来送死?那天梦里,密迪来同她告别,说他不怪她了。他明明是带着对她的怨恨死的。
知其无奈地叹了口气,问:“庄砚,你要我怎样?”
庄砚没有说话。他上阵杀敌,他建功立业,这些她都怪不了他。她只是自己难过,她成了知其手中的棋子,令密迪因她而死,她又怎么能不怨知其?她想来有些伤感,他同她,曾经靠得那么近,如今心里的距离比陌生人还远。
自从她从昏迷中醒来,这个问题反反复复地在她的心头绕着,她甚至怀疑,从一开始,她就是在童知其的算计中。他早知自己和阿塔儿、和密迪的关系,他从在尚州见到她第一眼,就已经想好了将她当成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利用,为的是成就他的功业。
否则何以有那么多的巧合,否则,他那样出身官宦身居高位的人,凭什么喜欢她这样的女人?
“你……你是不是早这样计划了?”她看着他问。
“你说什么?”知其一愣。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是你的一颗棋子?”庄砚的声音颤抖着。她毕竟喜欢过那个同她一起听风赏雪的翩翩公子,也曾经幻想过同他一起的。
知其失望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说:“你是这样想我的?好……好……”话到此时,一股巨大的悲伤和疼痛感袭击着知其的全身。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曾经以为是真的的那一切原来都是假的。原来在她的心里,他始终都是个不可信任的外人。
这样想着,知其的心里漫过一阵凄伤,脸上却浮出了一贯的清冷笑意,铁下心说:“也不知是你玩弄了我,还是我玩弄了你……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已不是什么了。我也确实没什么脸面来见你。可是你……你对我动过哪怕一点点心吗?若是没有,我将你当棋子,又有何不可?横竖,你我之间也不过是你利用完了我,我再利用你罢了。”
说完抬脚出去了。
知其一连几日没去衡秋院,直到那日刚进门,衡秋院里照看庄砚的小婢子急匆匆跑来说:“将军不好了,庄夫人不见了!”
知其心中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进了衡秋院,各房都整整齐齐,仿佛没有人来过一般。
“什么时候不见的?”他问。
“平常夫人都习惯早起,可是今天一直到了辰时还未起身,奴婢怕夫人身体不适,便推门进去看了,人已经不见了。”
“可留下书信?”知其又问。
“奴婢们都找过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也……也什么都没带走。”小婢子诚惶诚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大家都说这新来的夫人是将军在尚州收的新宠,眷爱正浓又是怀着将军的孩子,如今在他们几个下人的眼皮子底下没了,还不知道将军要怎么惩罚他们。
知其在几个房里转了转,见物什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桌子擦得一尘不染,桌上的小竹筐里,还放着绣了一半的一枚荷包。书房里,从尚州特意给她带回来的绕梁也端放在小几上,擦得干干净净。
带走的只有两身衣服。
她的枕边,静静地躺着那枚羊脂双鱼玉佩。
知其的脑子里空空的。
又倏地浑身一寒,想起他临去东营的前夜,她紧紧抱住自己的那双手臂。鼻间忽地飘过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正是当时她身上的那股白梅香。
他想起她柔软的嘴唇,想起那夜红彤彤的炭火盆,他将她抱在怀里直到四更。想起她帮自己穿衣服,系腰带,贴心地将一定斗笠交到自己手上……
一阵疼痛如狂风暴雨漫天席地地卷过知其的心,几乎要将他的心扯成碎片。
至少那夜,她是对他动了心了吧?哪怕只有那短短的一夜,她对他的喜欢,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想到此处,知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他伸手将玉佩拿起来摩挲了一番之后收进怀里,那绣了一半的荷包,他也拿了起来,放在鼻下闻了闻,仿佛能闻到她的手留在上面的香味一样。
她走了。没错,她原本就不属于自己,不属于这里。她是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