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迪带着人,由小葫芦领着进了尚州正是二更时分,为了以备不测,他还点了两百军士隐在城外准备接应。他到了庄砚在南街的宅子,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动静。
这时密迪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回过头去看小葫芦,只见小葫芦一脸诡异的笑。他一把将小葫芦拎过来说:“可是陷阱?!”
小葫芦的眼中喷出仇恨的火,却笑着得意地说:“今日就要你们这些赤黎狗身首异处!”
话音刚落,四周突然间举起了无数火把,锣鼓声大作。密迪四下一看,他们已经被同朝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遍。
原来小葫芦曾经就是南街上的居民,上一次赤黎人杀进南街,小葫芦的父母和两个兄弟都死在那次劫掠中。李霖正是看中了她对赤黎人的仇恨,才找了她做下这个局,引密迪入网。
密迪拔出腰刀一刀将小葫芦砍翻在地,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紧闭的那扇门,心里想,庄砚,你果真如此狠心,竟连昔日的情分都不顾,要帮着你的情郎杀我,为他建功立业吗?
李霖从外围走进来,见到密迪想做困兽之斗,得意地说:“密迪小王对庄氏果然情深意重,小小伎俩就能骗得你自投罗网。”
“她人呢?”密迪问。
李霖鄙夷地一笑,说:“如此良宵,大概正躺在我们将军的怀里吧。”说着手一挥,周围的军士一齐涌了上去。
密迪此刻又恨又恼,挥刀所向之处鲜血飞溅,惨叫连连。被那个女人如此欺骗,密迪觉得深深的羞耻感,此刻他已经不知疲倦地杀红了眼.
密迪本就是刀法不俗,此时又是背水一战,刀锋所到之处竟无可匹敌无人能挡,渐渐地,竟是要杀出重围了。
李霖见状,忙搭起弓来,瞄准了他的心口一箭射了过去。
密迪耳中听到弓弦声响,乱军中还未及反应,只觉得胸口一痛,随即觉得仿佛所有的力气都从胸口泄了出去,顿时四肢无力,竟是连刀都举不起来了。他扶着胸口的箭,将刀撑在地上,软软地单膝跪了下去。
四周围攻他的军士见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将他围在中间,再不上前。
李霖见他无法再抵抗,走到他跟前,冷声说:“这是还你昔日射我们将军的那一箭。”
密迪此时胸口剧痛,浑身乏力,四下扫了一眼,只见自己带进来的四名士兵都已经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没了气息。他心中千头万绪,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心中却反反复复响着一个声音。
庄砚,你好狠的心!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又觉得身上涌起了力气,他大喝了一声,抡起刀向四周乱挥着,周围逼近的同朝士兵纷纷向后退去。
可是密迪再也没有力气了。
他噗通一声躺倒在地上,透过周围涌上来的密密的人,他看到满天闪耀的繁星,想起草原上那些成群的牛羊,一顶顶白色的帐篷散落在大地上如一朵朵白色的花,每到夕阳西下,帐篷外袅袅升起炊烟。
他又想起庄砚的脸,在羊圈里,她穿着破烂的棉袄,头发上沾满了枯草,脸上脏兮兮的,可是一双美目清澈无瑕;在春会上,她盛装出现,艳丽的光彩晃住了他的眼睛;在乌兰城,他带着她在野外骑马,她害怕时的惊呼声令他忍俊不禁;围城的时候,她一身白衣裙衣袂翩然为他送行,美得不可方物……
他曾经爱过这样的她,哪怕她负了他,他从没有停止过牵挂她。可是到了最后,却为她落得这样的结局。
庄砚,你好狠……
密迪的眼前一片模糊,嘴角涌出鲜红的血来。他咳嗽了两声,胸口立刻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费力地伸手捂在伤口上,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可是庄砚的脸,却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用尽全力,伸出手去想要触到,那脸却倏地一下又消失了。
“你……庄砚……你好……好……”
这夜,庄砚在牢房里翻来覆去睡得不安稳,朦胧中见到密迪穿着白色的粗布袍子坐在她身边。
她坐起身子奇怪地问:“密迪?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你。”他微微一笑。
庄砚见密迪脸色惨白,又看看四周,担心地说:“这里很危险,你还是快走吧。”
密迪笑了笑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怕他们。我听说你有了阿塔儿的孩子,就来看看你。以后怕是也没机会了。”
庄砚奇怪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回答,接着说:“我如今要走了,想同你说几句话。”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又将她的手拉在手里,说:“我爱过你,如今也不再怪你了。你的命运是注定和阿塔儿联结在一起的,你要……好好养育你们的孩子,就还会有相见的一天。”
庄砚听得迷迷糊糊,只听得他说要走,便追问:“你要去哪里?你要离开硕桂回王庭了吗?”
密迪轻轻一笑,没有回答她,站起了身。
庄砚见状也想站起来,可是竟觉得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密迪……你要去哪里?”她的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焦急地问。
密迪还是没有说话,转身便走。
“密迪!”庄砚伸手一抓,竟从梦中惊醒。
她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地坐起身来,惊魂未定,心尤自噗通乱跳。
“你怎么了?”旁边的知其被她惊醒,起身来问。
庄砚抬头看了看他,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心在剧烈地跳动,疼得几乎要炸开。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知其将她拉过来抬起她的脸细细看,“做噩梦了?”
庄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是已经泪流满面。
“密迪……密迪出事了……”她坐在地上浑身发软,喃喃说道,“我梦到……他来……来同我告别……他说他……要走了……”
知其听了这话,心中已经了然。
天刚刚发白,李霖便派人将奏报和一个木匣子火速送往大安,直呈到宝惠帝陛下。
童非瑜作为皇帝特使,在几天之后,带着诏书到了尚州府衙大牢。在阴暗潮湿充斥着霉味的牢房里,非瑜宣读了诏书。
“皇帝谕:南中大将军童知其在尚州期间克尽职守守卫边境安宁,并斩获赤黎王族小王柯格密迪之首级,重挫赤黎之锐气,功勋斐然。晋大司马,骠骑将军,封武乡侯。令披挂佩剑入殿觐见。”
一旁的庄砚听到这诏书,知道竟是知其设计杀了密迪,浑身一软,晕倒在地。
非瑜见状,屏退了左右,问知其:“可是这女人?”
知其点点头。
非瑜轻轻哼了一声,又问:“孩子果然是你的?”
知其沉默了一会儿,说:“是。”
非瑜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弟弟,又撇着眼睛看了晕倒在地上的庄砚几眼,冷着面孔说:“既如此,一起带回大安吧。皇上亲口对我说,若那民女果真怀了知其的骨肉,是喜事,就收入偏房吧。”
“是。多谢皇上。”知其在兄长面前甚是恭敬。
非瑜转身提步要出去,突然又回身,直视着知其的眼睛冷冷发问:“我私底下听人说,这女子和赤黎人有一些关系?”
知其听他这样问,淡淡说:“她是被迫的。”
非瑜看着他,语带警告的意味:“你别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三郎如今正步入鼎盛,从此更要看好路走,不可狂妄自大为所欲为。”
“是。”知其顺从而恭谨,如同一个人偶一般。
“三郎还是待秀城公主好些吧,她才是你的贵人。这女子,待生下孩子,还是远远送走为好。”非瑜留下一句话,背着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