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只有冷冷的月光透过高高的棱窗照下来。知其隔着木栏看着庄砚,一整天下来,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庄砚心里有些害怕。上一次怀孕也是在狱中。眼下这个孩子来得太意外,却也是上天给她的好希望,她很怕又没有了。然而此刻,见着面前为了保护她而身陷囹圄的知其,庄砚的心里还有愧意。
“将军何苦扛着这么大的黑锅?这种事哪里是能随便背的?”她轻轻说。
知其低头苦笑,酸酸地说:“我还没恭喜你,吃那么多辛苦,总算同他有了孩子。我和你终是无缘的,你如今同我生分成这样了,前段日子不辞而别,这厢对我连称呼都改了……”
庄砚听了有些心酸,难过地别过脸去。她喜欢过他的,然而这喜欢,终究还是轻薄了些。
知其见她不说话,叹了口气又说:“我又不能令你快乐,也无法为你分忧,除了这个,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若我不这么说,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失贞,他们便有借口处死你了。他们本是冲着我来的,却连累到你。”
庄砚说:“可是现在你也被关在这里,可怎么办?”
“李霖还在外面,家中还有我父亲和二哥,会有办法的。朝廷之事,无非就是相互制衡。有人想要扳倒我,就有人想要保我。你别担心。”他从木栏间将手伸过去。庄砚见了,犹豫了两下,将手伸给他。知其一下握在手里,心里无端地觉得很踏实。
庄砚欣慰地一笑。她的命够好了,每当这种艰难的时候,总会有人愿意奋不顾身地维护她,可是她却什么都无法回报他们。她说:“三郎,是我辜负了你。我这样鄙贱的人,原是不配……”
知其痴痴地看着她,说:“哪有什么配不配?在茫茫人海中第一眼见了,就有久别重逢的惊喜。那就是了。”
自从阿塔儿回到漠北,阿部敏感地察觉到小王同之前不一样了。别的不说,他竟然蓄起了头发,如今头上一片密密短短的发茬,看过去竟有几分喜感。而且,他身上那股子令人望而生畏的戾气竟消失了。
阿部偷偷问过哥里达,可哥里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又怎么会知道那夜阿塔儿和庄砚重逢的情景。他只知道有一晚小王喝多了,出去一夜未归,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还烧了城里的一座废宅。之后几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也谁都没让进去。只有密迪小王进去了几次,两人深谈了良久,也不知说些什么。过了那几天,他就回漠北了。
阿部知道一定是小王未归的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是什么事又令得他变了性情呢?
到了夜里,阿塔儿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默默看着大帐的篷顶。这些日子以来,一到睡下,他就想起那夜的温存。因为喝醉了酒,那夜的印象在他的脑海中半真半假,如梦如幻,那女人的脸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她的声音在耳边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可是触感却是真实的。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手滑过她绸缎一样的肌肤,记得她肌肤上滚烫的温度,那雪白的身体泛起微微的粉色,他还记得她的喘息声,**声,热热地喷在自己的耳边。
她是真的还活着。他躺着,欣慰地想。那便也算是天大的好事。既然她第二天又不辞而别,那么她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随她吧。
不想再将她锁在自己身边。不想再把自己以为好的强行塞给她。不想再看她伤心流泪了。
阿塔儿躺着,默默想,托你的福,我心里的伤口都愈合了。你呢?
一早,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进了硕桂城,直奔密迪的宅子求见他,言说是庄砚托她来的,并且取出了庄砚的一枚发簪作信物。
密迪接过发簪看了又看,问那小姑娘:“她出了什么事吗?你又是谁?”
那小姑娘怯生生地说:“我叫小葫芦,本来是在尚州街头乞讨的孤儿,两个月前庄姐姐在街上见了我,将我带回家当亲生妹子看待。她近日身体大不适,想求小王将她接来硕桂找好的医生诊治。”
密迪心中大致算了一下,也就是在自己去了她那里不久之后,她就将这小姑娘带回家了,不免起疑,便问:“怎么大不适,难道竟到了不能动弹、要人传话的地步?”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轻轻说:“庄姐姐身怀六甲,近日有些动了胎气,但是她一个未嫁的姑娘,不敢在城中请大夫看这样的病,怕人报官,因此……”
“怀孕了?”密迪心头一惊,首先想到的便是童知其。想起那日庄砚将他赶出门的事情,她有些愤愤地说:“那也该找那姓童的,来找我作什么?”
那女子低下头轻轻说:“这事说来话长,您有所不知,其实虽然童将军对庄姐姐有意已久,也确实照顾有加,但庄姐姐和童将军并没有什么不清白。庄姐姐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一位同她相爱很深的赤黎小王的,她说那赤黎小王同您关系很亲,说是这样来求您,您一定会帮她。”
听她这样说,密迪想起了阿塔儿在这里时,确实说过有一次见到了庄砚,还同她在张宅过了一夜。这样推算倒也没有破绽。他又问:“她可说了是怎么得的这孩子?”
“庄姐姐说,是二月初十那日,她在硕桂城中同那个小王偶遇……”
连日子都记得如此清楚,密迪想,果然是真的了。
没想到那夜,他们竟做成一个孩子。若阿塔儿知道,还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恐怕立时就要赶来将那女人接回去的。这心结解开了,恐怕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再分开了吧。
想到此,密迪的嘴角不禁浮出笑意。罢了,这样的好事还是让他这个兄弟来做吧,他这就去将他的宝贝弄回来。
密迪一面吩咐将城中最好的大夫都请过来,一面带了四个侍卫乔装了,连夜潜入尚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