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生伤得不轻,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卧床躺了六七日,已经可以下床了。因为南街上的房子已经落定,身下的房子又快到租期,见眉生可以下床走动,庄砚便张罗了一辆车开始搬家了。
搬到了新宅子,又上上下下忙活了三四日,总算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庄砚将手中不多的钱都数了数。那日一个人送来些钱,说是官府判赔的银子,这几日庄砚紧着最好的药给眉生抓,再加上搬家又添置了一些东西,已不剩下多少。趁着空闲,便又开始做刺绣了。
眉生见姐姐这样辛苦,心中十分歉疚。他一个堂堂男儿,竟然保护不了姐姐,还要姐姐这样没日没夜地照顾他。那一日,若不是刚好路过了几个官差,姐姐现在一定……
他不敢往下想。可是自己只是个读书人,又中断了学业,入仕无望,要怎么才能好好保护姐姐,让她过上好日子呢?
这一日,刚刚伤病初愈的眉生到西市上去摆字摊,刚到那里,就看到很多人在围着看一个榜文。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声读着:“尚州府衙因人手不足,现征召文吏……”
眉生听闻,便挤了进去,将榜文细细看了个全。
上面说,因为近日事务增多,府衙人手不够,需要征召一名文吏,专管各种文书记录,需要在学堂学全四书方可应召,每月月俸二两银子,由府衙发放。
在这边境小镇上,识字的有一些,可正经念过学堂还学全了四书的还真没有几个。眉生喜出望外,上前一步就揭下了榜文,直往府衙去应召了。
接见他的是一个身材肥胖态度傲慢的文吏,年约半百,人们都称他周典吏。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眉生,随口问了他几句中庸和论语,在自己的册子上随手记了几笔,便说:“尚可。你回家等消息了。如被府衙录用,会有官差去你家给你发正式的文书。”
眉生见他言语举止甚是傲慢,心里有些不乐,想到刚才在市集上听人议论,说这种征召只是过个形式,府衙内部早有内定人选。现在见到周典吏的态度,想必也是如此了。
他出了府衙,照旧回到西市上去摆摊,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谁知几日之后,两个官差到了他门上,说眉生正式被府衙录用为文吏了。
没想到竟真的成了衙门中人。姐弟俩喜出望外。待官差走后,眉生举着官府文书欢喜地说:“阿姐,从此后,别人想要欺负我们,也要先想到我是衙门的人了!”
庄砚虽内心欢喜,见他这副模样,却也忍不住训诫他:“到了衙门做事,可要时时谨言慎行,在外更不可仗势欺人,败坏了品行。”
“不可仗势欺人?”知其听了侍卫的禀告,忍不住嗤的一笑。这姐弟俩真是乡巴佬。小小一个文吏,月俸只是官府在发,区区二两碎银子,能怎么仗势欺人?
不过他显然心情极好,对侍卫说:“你去对徐大人说,他这事办得好,本将很满意。”想到姐弟俩在家里欢喜的模样,他的嘴角漾起了一撇淡淡的笑容。
这边知其满意了,那边的县官徐道良却很不高兴。这位子本是为他的内侄设的,却被城将一句话就塞了别人进来。按说这府衙的事城将是管不到的,可是对方是正二品南中大将军,出身武将世家,父母都是被封了公侯的,他更是自小就是永乐宫的常客,当今皇上的爱将,又是皇上的乘龙快婿,秀城公主亲自选定的夫君。徐道良可不愿意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
细想来,他倒是也奇怪,这住在南街民宅里无亲无故的姐弟俩,怎么就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南中大将军为他们出面办事。更奇怪的是,既然南中大将军肯给他们这个面子,又为什么只是给那少年这么个小吏的位子便了结了。而且还传来话,不可让任何人特别是那姐弟俩知道他们私下里的这一出。
这又是什么道理?
李霖对知其近日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找了个知其心情好的机会,他问:“少将军可要将那女人纳到府中来?”
知其听言,抬眼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霖觉得他有些不悦,但还是说:“那女人配不上将军。”
他是想说,那女人早已不是处子,之前服侍的又是赤黎人。哪怕只是纳妾,她也是不够资格做南中大将军的妾室的。
知其知道他的意思,淡淡说:“不用。我不准备现身见她,更不会动她。”
“那将军……”那知其为她做的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知其勾唇一笑,说:“我高兴。”
无论如何,姐弟俩的生活自此便宽裕起来。二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足够姐弟俩日常的开销之余,再存下一些。而且眉生在衙门里做事,将来娶亲也要容易得多。
只不过,徐道良虽然不敢不买知其的账,府衙里的那些小吏却是不知道其中的关节所在。因此眉生在府衙里的日子并不算平顺,隔三差五的便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周典吏。
周典吏是自然看不起眉生这样的后生的。他爷爷那辈就是衙门的典吏,爷爷故去后父亲接了职,父亲故去后,他又接了父亲的职。这小小的衙门里各种人事也是盘根错节,他在其中算是资格最老的。因此各种小吏差役,谁都要卖他三分面子,新年中秋这种大的节日自不必说,便是一些小节小庆,也都得给他备一份礼孝敬着。
转眼快到端午。按照惯例,端午衙门是要放一天假的。早在前几日,小吏们就纷纷给周典吏送去了节礼,惟独眉生不晓得其中的门道,没有动静。
到了端午的前一天傍晚,周典吏按捺不住,想着这个新来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木讷,一点表示都没有。他转到眉生跟前,眉生正在抄写文书,见他来了,离开书案恭敬地行了个礼。
周典吏上下打量着他,说:“许文吏,明儿就要端午了。”
眉生恍然:“明儿都端午了。瞧我都忘了!”
周典吏点点头,想着他是糊涂,原来忘了。这下提醒了他,应该想起来了吧。
眉生说:“明天……我听说衙门是放假的。”
“对。”周典吏点点头。
眉生笑了:“总算可以休息一天,我也可以回家好好陪陪姐姐了。”他抬起头看看外面的日头,已经夕阳斜照。
“都到这个时辰了。我也该回家了。”眉生收拾了一下书案,回头向周典吏行了个礼:“周典吏,我这就回去了。我们节后见。祝您节日愉快!”
说着迈起轻快的步伐就要往外走。
前脚刚踏出门,后面周典吏一声大吼:“许眉生!”
眉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周典吏拎着他刚才抄写的文书,满脸涨得通红,气呼呼地说:“你看你这抄的都是什么?!”
眉生以为自己抄错了,接过来一看,工工整整,并未有什么差错。他疑惑地问:“周典吏,是哪里有差错吗?”
周典吏一拍桌子:“你这抄得这么潦草,徐大人若要翻看以后怎么看得清楚!”
眉生正要辩解什么,周典吏涨红着脸说:“就你这样还想放假?!你明儿也得来,把这本文书都重新抄写一遍!拿着官府的俸银竟然把事情做成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说完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开了。
眉生莫名其妙受了一通气,郁郁回到家中。庄砚见他神色不好,问:“明儿都过节了,你怎么不高兴?”她拉着眉生的手进屋,说:“快来看看,姐姐包了粽子。明天你在家,姐姐给你做两个好菜。”
眉生苦着脸说:“阿姐,我明天还得去衙门。”
庄砚诧异道:“明天不是放假吗?”
“今天要走的时候,周典吏突然发作,说我文书抄得太潦草,让我明天去重新抄写一遍。”
庄砚说:“你看你,平日里都有休沐,何必因为要放一天假就乐得工作马虎。”
“阿姐,我没有!”眉生有些恼了,“我明明抄得很工整。倒像是周典吏故意为难我。”
“你是不是得罪人家了?人家干嘛要故意为难你?”
“阿姐你有所不知,这个周典吏平日里就耀武扬威的……”
庄砚心眼一转,说:“他是不是怪你没有给他送节礼?”
“节礼?”眉生瞪大了眼睛,“还需要给长官送节礼?”
庄砚叹了口气,在柜子里翻腾了一会儿,翻出半吊铜钱,说:“你明日一早就去周典吏家给他送去,说两句好话。”
眉生一扭头:“我不去。这是行贿。”
庄砚掰过他的肩膀,说:“眉生,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在人家手下做事,总得低着头。不然他以后什么事都针对你,你在衙门的日子可怎么过?”
眉生这才接过钱来,嘟嘟囔囔:“这都是我们好不容易省下来的,却要拿去孝敬他。”
庄砚看着孩子气的弟弟一笑,安慰他:“别气了。来,来吃姐姐包的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