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其不阴不阳地笑着,说:“北小王是战场杀神,人中龙凤。作为一名武将,今日知其有幸和小王这个人生最大的对手面对面,实在是大慰平生。”
阿塔儿乜斜了他一眼,心里担忧的是庄砚的安危,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知其道:“前几次都太过匆忙且剑拔弩张的。其实童某非常想和小王坐下来,把酒言欢一番。”
阿塔儿心中苦笑。哪有这样的人,在杀对方之前追着要跟对方一起喝酒。
“放我的家眷走。我可以留下任你处置。”他说。
知其嗤地一笑:“现在方圆五里全是我的人,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在这种情况下,小王你认为你有筹码和我谈条件吗?”
阿塔儿紧皱着眉头盯着知其。没错,他的身边能派得上用场的只有哥里达。原来跟着他们的那些暗卫在扬州的刑场上死了一些,剩下零星的几个人完全奈何不了知其带来的兵马。而庄砚和眉生的安危,他是必要护周全的。
他的确没有任何筹码。
这时,一只绵软的手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他回头一看,却是庄砚。
庄砚紧紧牵着他的手,目光却落在知其的脸上。她开口说:“如果你一定要他的性命,请让我和他死在一起。”
她的声音并不大,还带着软软的温柔。却震得阿塔儿的心颤个不停。这句话让他觉得,为了这个女人,哪怕受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
知其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冷着声音说:“这要看我高不高兴。”他对身边的士兵说:“把他们分开关起来。”
庄砚一个人坐在牢房的角落里。正是盛夏,牢房里闷热潮湿。因为没有窗子,始终都是黑黑的,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庄砚也不知道已经被关了几天。狱卒送来馒头,仿佛已经有七八回了。
庄砚心里牵挂着阿塔儿,不知道童知其会如何处置他。他会不会已经把阿塔儿押解往大安请赏了?每想到此处,庄砚都觉得五内俱焚。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的门口有了动静。
竟是知其孤身前来。
他一身青色的布袍,轻妆软扮,面容白净得像一个文弱的书生,可那眼神中却透露出和书生迥异的锐利。
他站在牢房外,看着蜷坐在角落里的庄砚。
庄砚也抬头看着他。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了,水绿色的襦裙也沾满了污迹。她看着他的眼神冷冷的,让他竟有躲开的冲动。
站了半晌,一旁的狱卒见他没有动静,小心问:“将军可是要提审这名犯人?”
知其回过神来,说:“把门打开,你先回避吧。”
狱卒不敢多问,开了牢门上的铁链,便低着头匆匆退了出去。
知其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低头迈了进去。他走到庄砚跟前蹲下身子,细细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
漂亮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大安比她美的女人多的是,都是些侯门贵族,天之骄女。而她,只是个商贾家的庶女,更已经**于赤黎人。她有哪一点,值得他童知其流连?
知其的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流连?
这是他对她的感觉吗?
“你把他怎么了?”
这很轻很冷地一句问话,将知其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
她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那双眼睛在沾了污渍的脸上衬得越发明亮,竟有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神采,令知其一度有想要避开那目光的冲动。
他问:“那个赤黎人,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庄砚没有回答他的话,却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他是已经死了,还是还活着。”
“死了你会怎样?活着你又会怎样?”
庄砚垂下眼睛,淡淡地说:“他若死了,我便也跟他去;他若是还活着,我就……尽量照顾好自己。”
知其怅然,问:“他便那样好?”
“你又怎么会懂?”
“可他是赤黎人!我们有多少百姓,死在赤黎人手上你知道吗?每年冬天,边境的百姓要遭受多少次赤黎人的掠边你知道吗?!”知其一把抓住庄砚的肩膀,迫使庄砚看着他。他突然变得很愤怒,他恨眼前这个女人,怎么可以爱着和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
庄砚轻轻说:“赤黎人杀同朝人,同朝人也杀赤黎人;赤黎人杀西番人,西番人也杀赤黎人;所有人都为了地盘杀来杀去,谁又比谁干净?赤黎人,同朝人,西番人,西吐蕃人,血液不都是红色的吗?难道云彩不是同样地飘过他们的头顶吗?难道太阳不是同样地照耀着他们吗?谁不会爱,谁又不会恨呢?谁不想丰衣足食、老死在温暖的床榻上?”
知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震惊得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自幼就被如此教育,赤黎人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誓要赶尽杀绝而后快。
半晌,他说:“可你是同朝人……”
“可没有一个同朝人,像他那般待我……”说到此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
知其心中一动,不由得想到庄石潭急于出卖女儿女婿换取好处的嘴脸,不禁从心底涌起一股深切的怜惜。
“若是有呢?”他忍不住问。
庄砚却轻轻摇了摇头:“到了如今,哪怕有,也没有意义了。”她抬起眼睛看着知其,“我只恳求你,如果……如果他非死不可,请你不要让我一个人活着。”
知其犹如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整个脑袋都嗡嗡地轰鸣起来。他喃喃道:“你便这样爱他……”
他站起身,狼狈地离开了那个闷热的牢房。待到一脚踏出牢房的大门,火辣辣的日头猛烈地照下来,晃得他眼前发白。这才发觉,自己全身都浸泡在汗水里了。
知其默默地回到住处,李霖远远迎来,一见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将军你这是怎么了?面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天气太热……”
知其摇头不做声,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关上了门。
庄砚说的话一遍遍在他的脑子里回响。他闷闷地坐着,心里直冒着狠狠摔打东西的冲动。
自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似乎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了。
外面的李霖见知其情状异常,又不敢去问,只得四处打听他方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辗转才得知他一个人去牢房看了那个女人。
李霖心下诧异。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回来之后就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