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你这是怎么了?”玉露焦急地问道,手指轻抚上她的背。
纤云看清来人是玉露,忽然抱着玉露大哭起来。玉露又问她怎么了,她却摇头什么也不肯说,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
夏枳一步一顿地走过来,“怎么了?”声音冷淡如若冰封。
纤云缓缓扭过头,呆呆地看着夏枳,眼神空洞而茫然,一丝颜色慢慢地回到她的双眸之中,隔了半天,她才哑着嗓子说,“小姐,我……我没事。”
“没事,都这副样子了还叫没事?”夏枳猛然爆发,指甲生生地折段,嵌在肉里,汩汩地流出鲜血。“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绝不原谅胆敢伤害你的人。”
“小姐,您别再问了。”即使是在她肿胀凄惶的眼中,夏枳依然能看到一种坚定。
“好,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查,你知道我的脾性,我绝不会轻易的放过这件事。”说着,抬腿就要走,眼中的肃杀之气熊熊燃烧着。玉露从未见过这样的夏枳,一时间竟呆呆地站着,忘记拦住她。
忽地,身体被人牵制住。纤云死死抱住她的腿,呜咽着,“小姐你不能去,您去了,奴婢就没法再做人了。”
夏枳依旧站着不做声,身体紧绷着,如若一尊雕像。
“小姐……”纤云颤颤道。
猛地,纤云的身子被紧紧抱住,有温热的液体滴滴落在她的脖子上,竟要灼伤她一般。她一愣,伸手回抱住夏枳剧烈颤抖的身体。
耳边传来玉露啜泣之声,主仆三人紧紧抱在一起,仿佛三只紧紧相拥取暖的小兽,在挣扎着活下去。…………………………………………………………………………………
连朝阁,纤云静默坐在椅旁,夏枳坐在她身旁,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感到微弱的颤抖,也不知那颤抖来自纤云还是他自己。
玉露倒了一杯热茶,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递给纤云。
纤云伸手接过,浅浅地酌着,眼睑低垂,一语不发。任由尴尬的气息在三人之中不断地传递,膨胀。
隔了许久,才听到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玉露,你帮我准备些洗澡水吧。”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玉露听了,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连连颔首,“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小姐,”她又道,“你且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夏枳点点头,起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只看到纤云依旧佝偻着身子静默不语的模样。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玉露打好了热水来,推开门,惊讶地发现纤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她焦急地走过去,轻柔抚了抚她的背,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帮她倒好了洗澡水,就又阖上门出去了。
隔着门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试探着搅动水的声音,呼啦一声,是整个身子浸没在水中的声音。她这才放心离开。
不远处,夏枳正望着参天的梧桐树出神,身形单薄。玉露忙从屋里取出一件披风,为她披上。“小姐,风大,别着凉了。”
“纤云怎么样了?”
玉露点点头,向她微微一笑。
夏枳抬起头,眯起眼又望向树顶。
猛地,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一把推开玉露向前跑去。玉露被推得一个趔趄,焦急道,“小姐,你干嘛去?”
夏枳不回答,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狠狠推开门,又两步冲向屏风,一脚踹倒屏风,纤云雪白的身体一下子展现出来,只是那身体被完全浸没在水中,乌黑的发如若水草般悠悠漂浮在水中。
夏枳慌张将她拉起来,轻轻拍打着她的脸,一双美目泫然欲泣。
纤云双目紧闭,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唇角随着夏枳的动作不断冒出水来。原本俏丽的脸庞如今惨白着,惹人万分疼惜。
玉露跑进来,惊呼一声,很快便镇定下来。她急忙关好门,与夏枳一同把纤云抬出水桶放在床上。一下一下按压着她的胸腔,眼泪也一滴一滴落在她胸口。
忽地,纤云吐出一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才悠然转醒。
“小姐,让我死吧,我没脸活着了。”她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说着又闭上眼,扭过头去,泪水却猝不及防地滑落。
夏枳一件一件替纤云穿好衣服,而纤云只是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弄。忽地,她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你死,我陪你。”……………………………………………………………………………………
依旧是月光皎洁的夜里,月光依旧仁慈地照入每一扇窗。不知道月是否目睹一切,不知她看到这一幕幕惨剧是否也会心痛,也会觉得凄楚惶然。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夏枳靠在床沿上,看月光斜斜滑落,落在地面上,像是大夫人的珍珠粉不小心洒落,若是真的,她真想把它们拾起来留给娘亲。
她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时不时看一看床上的纤云,纤云静静地躺着,宛若精致洁白的瓷娃娃,易碎而美丽。
没有人知道纤云和玉露对于她的意义,就像她们并不理解她是如何悲苦地度过这近十五年的光阴。每次,她因为被大姐羞辱折磨被大夫人责骂而蜷缩在床上时,她们总是紧紧抱着她,陪她一起痛哭。
厨房刻薄不给她们饭时,她们一起偷跑出去摘果子采野菜,三人年幼力气又小,摘不到什么东西,有的都入了她的腹,纤云玉露饿得几乎昏厥,她却总以为她们早就吃饱。
想着想着,低声啜泣了起来。
“小姐,”纤云忽哑着嗓子道,“别哭。”
“没哭,”夏枳忙擦干眼泪,“你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纤云不答话,却道,“小姐知道我有喜欢的人吗?”
“知道,是那宫里的小侍卫。”
“可是,我再没脸见他了,”她的声音,不悲不喜,可是夏枳还是从那声音中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我今天去替小姐向管家夏威要药膏。夏威那老狗却不给,说什么小姐这伤是受罚伤的,就该忍着,就算是废了,也是活该,还说了好多不干不净的话。我气不过,和他争辩了几句。他却说想要药膏,就只有……我当然不愿,他却……”她眉头猝然紧缩,背轻轻地颤抖着。
“别说了,别说了……”夏枳双手捂住脸,晶亮的液体不断从指缝中渗出。
“他说,这夏府一半是老爷的,一半是夫人的。若是没有大夫人的意思,他怎么敢如此。若是我将此事说出去,大夫人不仅会让我死,连小姐也别想活。我悲愤交加,把茶碗狠命摔了,捡起碎片要自刭,我死在他房里,他如何脱得了干系。他却大笑,说我死与不死都没关系,只是如果我死了,大夫人绝不会放过小姐和姨娘,捏死小姐这般身份的人,就像捏死只蚂蚁般简单。他还说,让我明天晚上去他房里,否则就把我失了清白的事告诉所有人。”
“小姐,我不死了。我要杀了他,我要把我遭受的痛苦加倍还给他,让他生不如死!”纤云越说越激动,大声地咳嗽起来。她半撑起身,双手死死揪住床单,几乎要将床单握碎。她双目圆睁,绝望与恨意交织着冲出帷帐,铺面打在夏枳脸上。
而夏枳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站着。
许久许久以后,夏枳才慢慢挪动脚步走开,身上有种什么气息在一点一点蔓延。
她几乎是摸索着回到房间,颓然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胸腔极闷,透不过气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猛然间,气血翻涌,一股腥甜冲入喉咙,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泪水与血水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良久,她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一个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