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璀璨,烛影摇红。朦胧之中,夏枳仿佛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触上她的脸颊,替她轻柔擦去梦中留下的泪水,又替她抚平眉间的锁结。那一刻,夏枳即使在梦中也感到了心安。
“唉,”她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声却又飘忽走远,徒留了一地碎梦。身后,夏枳沉沉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在莺儿轻啭中,夏枳悠悠转醒,感觉腿上的疼痛早已减轻了不少,她低头一看,膝盖上不知何时被人涂了药膏。玉露见她转醒,急忙过来服侍她起床,关切地问她睡得好不好,腿还疼不疼。
夏枳浅笑,“有你俩给我涂的药膏,我的腿怎敢不好呢?”
却不想玉露疑惑地看着她,伸出手上的药膏道,“这是二少爷才给的药膏。”
夏枳微微皱眉,旋即又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必是那个给你药膏的傻小子了,待我去亲自谢过他。”
玉露低垂下头,脸皮紫涨地说,“那我与小姐一道去可好?”她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听不清了。
主仆连心,夏枳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笑着点她的额头,“你呀,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没个正行,怎得现在却扭扭捏捏的如同个大姑娘了呢?”
“大清早的小姐就拿我取笑。”玉露用双手死捂住脸,再不看她。
“是是是,我错了,你不是大姑娘,是想出嫁的大姑娘。”说罢,便掩着嘴偷笑起来,玉露又急又羞,一跺脚,跑了出去。
夏枳的心情却越发好了,房里没有外人,她干脆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扬声道,“纤云,玉露不愿与我去见哥哥,跑走了,只好你陪我走一趟了。”
闻言,玉露果地跑了回来,道,“纤云去管家那给小姐取药膏了,结果半天也不回来,这药膏还是大少爷巴巴地给送来的呢。所以还得是我陪小姐去。”
夏枳点点头,“咱俩先去找她,再去找我哥哥。”二人携了手走出去,夏枳又说,“找到纤云就让她赶紧回来,杨小姐那不能没人照顾。如今这院里只有两个丫头,却住了三个主子,你和纤云往后可要多受累了。”
玉露郑重点头,“这是为小姐分忧的大事,我和纤云一定尽心竭力。”
夏枳微微一笑,在外有纤云聪慧稳重,在内有玉露谨慎心细,有她俩做她的左膀右臂,她才能无后顾之忧。
慢慢走着,清爽的气息忽从前方扑面而来,夏枳陶醉地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心中烦忧纾解了不少。她抬眼眺望前方,揽月湖上空雾气迷蒙,湖边杨柳轻舒腰肢,衔云亭漂浮在雾气之中,遥遥望去,竟有如在仙境。
夏枳刚走近,就看见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裳,外披蝉翼轻纱的女子凭栏远眺,万缕青丝简单地挽在脑后,却纹丝不乱,头上只斜插一只镶碧玉的老银簪子,手持一只白瓷钵,体态婉约,身姿楚楚,在此情境中竟真如仙子一般。
夏枳走至她身旁,轻盈一拜,“二姨娘。”
那女子转过头来,深深凝望了她一眼,乌黑的瞳仁竟似要直直看入她的心底。
二姨娘目中含笑,见夏枳不说话,便扭过头去,再不多言。纤纤如玉的手指在白瓷钵中抓出一大把鱼食,扔进池中,池中锦鲤登时翻涌而出争夺鱼食,原本悠然的锦鲤此刻都露出了雪白的鱼肚皮,看得夏枳一阵恶心。
鱼儿散去后,一抹白色缓缓浮起,仔细一看,竟是一只死了的锦鲤,它的肚皮在刚刚的争斗中被生生地豁开,露出里面的秽物,丝毫不见平日里轻盈可爱,反而百般可怖。夏枳见了此景,惊得慌忙捂住嘴巴,圆睁双目,连连后退。
“我喜欢看鱼儿争食,丑态毕露的模样。”她指了指水面,“每每我喂食,这样的事情都会出现。只是死鱼很快便会被清除,而这揽月湖依旧会是水光潋滟,获胜的鱼儿依旧等待着下一次争夺。”
她忽地回过头来,目光凌厉“只是你猜,下一次被豁开肚皮死不瞑目的会是刚才的赢家吗?”
夏枳心中暗惊,原来她早已洞悉她和大夫人的明争暗斗,却一直隔岸观火,置身事外。如今她们势同水火,再不能互相容忍下去的时候,她却第一个站出来提醒她不要引火烧身。
二姨娘膝下无子却荣宠不绝,夏枳原本以为这不过因为她姿色过人,尽态极妍。原来这二姨娘竟是如此的一个人物。
夏枳忽想起昨日四姨娘说的那句话,看似平常,却正是由于那句话,才引起了夏沉和父亲的争斗。看来这夏府之中没有一个省心的人啊。
二姨娘见她目光谨慎,知她心下已有了计较,又道,“无论在哪,只要有财富和权利就会有斗争。许多人能敌得过对财富的渴求,却鲜少有人能克制对权利的欲望,只要你看到它的影子,就会不由自主地追逐,为它卷入无休止的斗争之中。”
玉露见夏枳看那鱼看得实在恶心,便寻了鱼网来,把死鱼网走。二姨娘却接过渔网将死鱼举至夏枳面前,看得夏枳几乎要呕吐出来,“财富的斗争中,你也许会流血甚至失去性命,就如同这鱼儿一样。可你知道吗,在权利的斗争中,你失去的东西会更加珍贵。”她的眼睛直直逼视着她,竟让夏枳产生了一种无路可退的错觉。
二姨娘兀自叹了口气,伸手轻拍了拍她,手指柔若无骨,“好孩子,姨娘只是不想你越走越错。”说罢便回身走远了。
夏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觉觉得她是特意在此处等着自己。只是她仍不懂得她话中的深意。
失去,从未拥有,何谓失去?
走错,为保命矣,如何算错?
夏枳静默地走着,周身仿佛笼罩着一种压抑的的气息。玉露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还不住地观察她的反应。走了好漫长的一段路,玉露忽地听见假山角落里又女子压抑的哭声,那声音竟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玉露循声找去,果然看到纤云半坐半靠在假山上,捂着嘴嘤嘤哭泣,眼睛肿得似胡桃一般,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