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婴未留妍姬多呆,却也暗示会负责妍姬在临淄的安全,这一行算是十分圆满了。妍姬谢过晏婴,面上仍是一片僵硬,实话说,不光三个丫头看不明她的表情,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如此复杂的心情,该做出怎样的神情来。
宋先生的做法也许是错的,那么怎样是对的呢?置身事内,那是怎样一种做法?对晋国来说,又有何意义?应该让谁再什么事上怎样地介入事内呢?
十几岁的俏公子眉头皱了许久,久到自己都觉得快要长皱纹了,妍姬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相府门前站着。
“你们怎么不提醒我,在这儿站着像什么话?”
“刚小声叫了淑女,淑女没反应呢。”仲喜怕人听见,仍是让叔喜答话,“淑女放心,晏相亲自送淑女出来的,这些仆役不敢放肆。”她知道了之前叔文台门前的事情,以为妍姬会在意。
妍姬想说叔喜糊涂,可自己还在晏府门前,不好发作,便先上了肩舆,未走远,相府门前的喧哗又多了些声音。
采兰远远瞧了,回话:“淑女,先前就是那人要闯相府,如今晏相回来,好像并不愿意见他。”
妍姬回身望去,那个人,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心中生出一阵警惕:“叔喜,你走进些,仔细瞧瞧那人,可是我们认得的?”
叔喜领命,如寻常过路人般在相府门前走了一圈。她记人记事向来是过目不忘,一看便认出那人是邯郸大夫赵午之子赵稷。
“哼!”妍姬冷哼一声,她们这行可是经过了邯郸的,赵午不是以体弱为名,召了在绛城的赵稷回去侍奉自己吗?怎么侍奉到临淄来了?
“采兰,跟着他,之后去何处、见何人,我都要知道。”
入夜后,采兰向妍姬回话,赵稷进晏府不成,又被上卿国夏拒于门外,最后进了上大夫田开的府邸,直到现在也没出来。
晏婴、国夏先不说,赵稷后来拜访的上大夫田开乃是当今齐国大司马田无宇的长子,田无宇老矣,身衰力竭,似有归天之意,田家事无巨细均由田开做主。若无意外,他该会成为田家的下一任家主。
一个晋国大夫之子怎么会在未禀明晋侯的情况下,私自入齐,会见这样一位人物呢?田开此等身份又怎会屈尊见赵稷呢?
妍姬一时想不明白,道:“你们都出去吧,这件事我要好好想想。”
她躺在榻上,合着眼,脑中全是晋国卿族与齐国六大家族的关系图。
两国官职体系不同,齐国没有中军将之类,晋国没有国相之流。不过类比起来,国相晏婴、大司马田无宇、上卿国夏与高张、亚卿梁丘明与鲍国为首的六大家族在齐国政堂上的地位和晋国六卿是很像的,他们之间交错的家族关系也并不比晋国六卿间的简单。
若不是今日赵稷先后扣响了其中三家的大门,妍姬真不愿耗这番神。
她对齐国的事了解不算精,可晋国的事大多都是清楚的,自己能肯定赵、田两家往日并无渊源!
田家是主战派,在国事上素来喜爱强硬手段,对晋国大位觊觎许久,可是就算背后有所动作,也不该找这等小人物......赵稷,父亲是赵午,赵午......
赵午!
妍姬顿时立身:赵午是中行氏荀寅的外甥,荀寅和范氏士鞅之子士吉射是亲家!脑中一副清晰的关系图涌现,她突然惊到:这田家莫不是要和范氏、中行氏勾搭上!
一时毛骨悚然,妍姬懊恼骂道:“无耻小人,被晏子、国夏拒绝后还敢找田开,这是要去把我晋国卖了不成!”
“仲喜,仲喜!”
门霎时被推开,仲喜轻步入内。她知道妍姬想这些事,短时间内肯定睡不着,一直守在门外。
“淑女怎么了?”
“我怕自己忘了,这会儿跟你说说。你明日赶紧去南街,把赵稷的事速速报给家里。”
“淑女莫急,兴许……兴许是误会呢。”
“误会,没牵扯到士鞅老儿我还能信是误会。这下牵扯上了,宁可误会也不放过。这几年范氏、中行氏偷偷和他国卿臣来往的事还少吗?若再不谨慎些,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再退一步说,就算是误会,赵稷奉命呆在邯郸,却跑来了临淄,凭这点就该收拾他。”
仲喜脸色难看,她其实并不在意今日的事是不是误会,只想找理由劝妍姬远离前廷之事,这些事情交给晋侯和二公子就好了。顷夫人成了乱世纷争的牺牲品,她不希望妍姬也......
“淑女,前廷的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我还是那句话,‘世族子女,前廷后廷,哪一样能真正远离?’我也是晋国的儿女,这些事想躲也无处躲。不必多言,按我说的做。”
世族子女的宿命么?仲喜心生悲凉,只好应下。是啊,顷夫人请宋阳教导妍姬,兴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客栈阴影下,几株大树并立,树下站着身着鸦青色长衫的“不懂乐郎君”。
昨日在木兰苑远远瞧了妍姬一眼,手下人竟被发现了,直接导致昨夜守夜人的出现,他好不容易想着来看一眼这个“混账丫头”却扑了空,今夜要是还有守夜人,自己恐怕就要叫人下手了。
还好,守夜人不在了,自己终于能离客栈近了些。只是这么晚了,那窗户怎么还亮着?他本就冷峻的脸增添了几分寒意:睡不着?难道是今日在晏府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