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己亥,晋国虒祁宫。
宋阳和姬林在岑岫台内合计了几日,硬是没锁定跟踪妍姬的人是谁。
“咱们的暗卫跟着采兰一道追去,两次都没抓到人,定是对临淄极为熟悉的人,可是不知他究竟为谁卖命?”
“老朽相信跟踪的人应该没有加害子巧的意思。公子已经加派人手跟在子巧身边,临淄城内的郑人、卫人又都在我们的监视下,不会有事的——”宋阳从袖中拿出竹简——“暗卫清理一事,老朽初拟了名单,公子请看。”
姬林看着众多的名单,只觉心寒,这里面有不少和自己出生入死共同执行过任务的人,睫毛闪动,道:“比想象的人还要多,有的真的已经进来很久了呢。”他将竹简放到一旁,又拿出一片绢帛,递上,“不过,这些还不是全部呢。”
宋阳接过绢帛,不看也知道是妍姬传回来的。这时期传书大多用竹简,绢帛此物太过贵重,只有世家中人才能使得上一二。绢帛封存时印烫有火漆,火漆是一次印烫还是二次,一目了然,妍姬使用绢帛传书分明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书信内容,是何大事?
火漆早被姬林处理了,宋阳看着绢帛上的小字,皱纹又深了些:“这就对了,齐侯那次在临淄附近传回的行踪不对劲,只怕就是赵午搞的鬼!范氏和中行氏,心思都盘算到齐国去了,够大够野够狠。”
“看看有哪些人帮着赵稷打掩护,若不是暗卫动了手脚,我们不可能毫不知情。”
“他们封了我们的耳目,按自己的心思给我们传递消息,不可谓不厉害,子巧选用绢帛传书,看来也是知道暗卫出问题了。”
使用绢帛,想看内容就只能先处理火漆,可是二次加工火漆,奸细的身份便藏不住了。
姬林心中感慨:“子巧她,一直是想帮我们分担的。说好了不让她介入,可这下真得要她帮忙了。”
临淄城。
篪声文雅,回荡夜阑。
一男子匿于树后,抬头遥望,神色凝重。
身后跟一棕衣男子眉头紧锁,低声道:“主上,这段日子您已经来这儿三次了,一次比一次归得晚,家里那边……。”
那是一张坚毅的脸,一对炬目在夜色中分外惹人注意。没错,他就是当时夹谷山道上第二辆车的车右,那个被妍姬称呼为“粗眉”的人,而被他称为主上自然就是“不懂乐郎君”了。
三次?第一次这里有人守夜,根本没法靠近,那怎么能算?这明明是第二次。
“不懂乐郎君”声音仿佛永远是那么冷冷的:“那这也是我说的第三次,不许跟来。怎么,现在我的话听不懂了?”
别人不听话的样子,他真的很不喜欢,哪怕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哪怕是为了自己好,也不喜欢。
“奴不敢,只是她们当中有个丫头身手很不错,若不跟着,奴担心……”
“知道那丫头身手不错,就该知道两个人远比一个人容易被发现。”“不懂乐郎君”转过身来,目光如剑,刺在“粗眉”脸上,“在我身边,你当知道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分寸这种东西,和你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话毕,“不懂乐郎君”离去,篪声盖住他的脚步声,明明离得远了些,他却将篪声听得更真切了,之前只觉得曲调哀婉,此刻才知道哀从何来。他消失在夜色里,离开前最后一句话是“原来你想家了”。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前方客栈,这曲《河广》被妍姬反复吹奏了四五遍,思乡之曲在篪的吹奏下,更为悲切。她倚着窗,发丝有些乱,妃色上衣衣袖舞动,黎色下裳裙摆飘飞。
今日仲喜归来时告诉她西城药铺的白蕲被人买光了。
白蕲又名当归,其中更有一味称作西当归。出晋之时姬林交代过,若是有情况需要妍姬立马回去,会命人买光临淄西城药铺的白蕲。
家里这是唤她归家了,她也真的想回去了。生来十五年,妍姬终于尝到了思念的苦。
想念两位兄长。不知大哥最近是不是被六卿折腾得头痛心乏,哎那些老东西,若有一个如晏子这般以国为先,不图私利,晋国也不至于从当时霸主沦为现今内忧外患的乱国。二哥这段日子肯定都想着我的事,明明是我出门,最累的却是他,回去了一定得催他快给我找个嫂嫂,这样就有人照顾他了。到时候还是看看能不能把叔喜给他吧,这两人,要能在一起还真挺好的。不过找二哥得小心点,指不定会遇到宋先生,他肯定会抽空去找二哥唠叨我的不是的。
想念文姬和云飞。将哥回鲁了,文儿在宫里会无聊的,云飞的脚伤该都好了吧,之后得找个好日子和他们两个去宫外游玩几日。
想念韩家人,他们肯定更想我;想念托人带回晋宫的“红云”,说不定比之前大好多了呢;想念家里的篪,刚刚那篪的声音和家里的差太远了;想念......想念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吕黔,这次回去后很可能就再也不见了。
思乡之情越念越浓,妍姬甚至开始想念宫城的一砖一木,想念晋国的花花草草,连和士鞅斗嘴的情节也成了在晋国的乐事。
仲喜叔喜两个丫头也在房里,跟妍姬多年,对音律也算了解,当然听出了她曲中的思念。
曲子停后,叔喜觉得房中静得可怕,故意道:“淑女别不开心了,咱们很快就回去了。而且其实齐国也挺好的,这里多水,是咱们晋国没有的。不如咱们这会儿就去,玩开心了才回来!”
“都入夜了,你想什么呢?”
“没关系啊,只要淑女愿意,咱们叫上采兰,想出去就出去。这会儿水边肯定没人,淑女可以玩个痛快。”
“不去。”
叔喜沮丧的看着仲喜。仲喜也不知该说什么,思乡情切,除了归去还有啥法子呢。
“别担心,我没事,伺候我歇息吧,终于等到庚子对弈,明日可不能没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