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四海,宇内天下,世间女子属吴越之女最为娇美。
不知是否是前尘因缘,细探起来,婍姒的姒姓竟和越国国姓相同。
更为有缘的是,顷夫人原来也姓姒。她本名琴姒,后来被韩起之子、韩不信的父亲,韩须收养,更名琴姬。故而当年顷公娶顷夫人之时,卿家大臣也没人纠缠同姓联姻这种说大不大说小说小的事。这年头,同姓联姻已没有旧时严苛,顶多不过别人非议几句,但顷夫人很幸运,她的一生都无人非议。
只不过这些妍姬都无从得知了。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和韩不信非亲兄妹,却不知道母亲本姓为姒,更不知道吴越两国的王族为何每年都要给自己和姬林送礼物。
再说回木兰苑内,妍姬看到齐国这个世间仙时,已然不知该如何形容了,只觉得,婍姒这个名字应该只有这个软糯软糯的女子才配得上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庄姜之后,齐国美人就数婍姒了吧。
斜前方木兰树下,少男少女未理会不远处观望他们的人儿,依然在继续自己的谈话。
“婍妹妹,许久未见你,上次去府上,他们都说你病着不能见客。我天天向大司命请求,希望你早日好起来,今日总算见到你了。”
说话这人看着婍姒,一直亲和地笑着。明明很是寻常,妍姬却从他的笑中想到了晋国那个总是假笑的士鞅,不满的撇了撇嘴。结合吕黔所说,这人该是齐国四公子吕离了。
当年救下采兰,听她说自己的故事,妍姬和吕黔便明了采兰未认出的那个仇人是齐国公子离。逢家灭门时,公子骜和公子离才六岁,心思行事便如此毒辣,也难怪妍姬觉得他笑容太假了。
今日携采兰入木兰苑,她本想着看采兰是不是真不记得仇人的音容了。这丫头嘴上虽说放弃了报仇,却不是真的愿意放下仇恨,而是因为早已不记得仇人的音容,不得已放弃。若是她见到后想起来了呢?
一个女子背负着仇恨坚守多年,其中艰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麻衣之徒妄想向世族公子复仇,希望之渺茫、将要付出的代价之高更是难以估量的。
妍姬曾想向逼死顷夫人的楚国王氏复仇,这样的艰辛她最明白,所以她也最希望采兰挥别过去,重新开始。
往日如斯,逝者已矣,唯有释然仇恨,才能从痛苦中真正解脱。
妍姬不知道采兰见到公子离会不会想起来,也不知道若是想起来她会作何抉择。只是公子离就在这里,妍姬不确定该不该告诉采兰真相。
人家有权知道一切,有权自己做决定,告诉她是对的;她现在很好,因为不知道所以伤痛正在消减,不告诉她好像也没错。
妍姬思来想去也没拿定主意,一直到今日带采兰入园心里都还纠结着。谁知道阴差阳错,采兰最后并未进来,没能见到公子离,这或许是冥冥中大司命自有安排,就让这一切随记忆消逝散去吧。
“婍妹,我……我这收了一味......麦冬,你拿去调养身子吧。”
公子离的右边,那少年面色通红,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他该是八公子吕寿吧。因为和自己同日诞辰的缘故,妍姬往日对齐国这个不太起眼的公子,也是认真了解过,资料全都细心研读过的。
他的生母难产而死,自己由齐侯正妻燕姬夫人抚养大,可燕姬真正心思都在世子驹身上,很少管他,公子寿自己能力品行又不出众,在宫里没什么地位,说起来也真是个可怜人。
公子离脸上挂满了对吕寿的嘲讽,笑道:“哈哈哈,我的傻弟弟,这等普通玩意儿你以为婍妹妹寻不着吗,还要你献上?”
“公子们一再与我兄妹相称,君上知道,下次花开我就该看不见了。”
接话的自然是婍姒,她的声音和人一样,也软糯软糯的。
上卿梁丘据死后,国夏和高张就成了齐国仅有的两位上卿,地位和田无宇并列,仅在齐侯和晏婴两人之下。作为国夏专宠的独女,齐侯怎会因为这种小事禁止婍姒参加木兰花展呢。这话从婍姒口中出来显然是在疏离两位公子了。
据吕黔讲,齐国这两位自小就喜欢婍姒——如此美人谁会不爱呢,妍姬以前还打趣吕黔,说他肯定也是喜欢婍姒的——可两位公子别的时间见不到她,于是就在每年的花展上缠着婍姒不放。大美人儿就这一个爱好,让她不来是万万不能的,只能尽力躲着他们了。
但这两位公子实在太有心,每年这天从早到晚就守在木兰苑,不管这位天仙什么时候来,行踪如何隐秘,都能找到她。婍姒也试图让父亲国夏帮忙想法子,可两位公子别的啥也没干,又不能只让婍姒一个人进木兰苑,时间一长,天仙也没办法,只能投降。
妍姬在一旁看着婍姒被纠缠,心中也替她委屈,暗道:这样天仙般纯洁的人物,你们站在旁边也不怕弄脏了她。
妍姬此刻把婍姒泡到水里多洗几遍的心都有了。这要是晋国,说不定婍姒已经被丢进了水里。
看着看着,妍姬竟有些痴了。谁说美人只迷男人?分明是人人都爱啊!
她轻轻抬手,抚摸着自己眼角的伤疤,忍不住感叹:“你看她多美啊。”
仲喜在旁握住她另一只手,道:“那人福泽深厚,和淑女往日一样。然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淑女如今这样最为合适。”
仲喜很少说损人的话,可遇到和妍姬比较,她就不自觉地贬低他人抬高妍姬了。
“你又诓人。我只是单纯夸她美,又没和她比的心思。我这模样是自愿的,才不会有其他想法呢。好啦,我想见的人已经见了,咱们走吧。”
仲喜扶妍姬出园,没走几步,妍姬停下,回身四处张望。
“你觉不觉得今日园中总有人跟着我们似的。”
“有吗,奴没发现,待会儿要不要通知附近的护卫,采兰不在,有他们会好些。”
妍姬想了想,还是算了。整日听仲喜说着说那,把自己都弄敏感了。
“木兰苑内应该无妨,外边还有暗卫跟着,没事的。我之前不也四处看人吗?是我多心了,走吧。”
两人继续前行,不远处的木兰树下,“不懂乐郎君”负手而立,冷峻高傲的模样引起了两位女子的倾慕,面容羞涩向他走来。“不懂乐郎君”显然不想被人看见,转身离去。他离去的地方附近有处矮木丛,草木间依稀夹杂着别的颜色,若有心人细查,会发现那里躺着两个人,正是走向男人的那两位女子。幸运的是,这里不缺有心人,不幸的是,他们的心思都在木兰花枝或园中男女身上,并无心留意这低矮之处。
木兰苑出口。
妍姬见着等自己的采兰有些惊讶:“不是回家了,怎么?”
采兰看看左右,妍姬知道她有话不方便说,便不追问,示意回去再聊。
前方,叔喜有些气恼,自己就这么站着,怎么会引来搭讪的人?纠缠这么久了,怎么还赖着不走呢。
“荷衣木笔,芳泽天香。淑女清雅更胜木兰。”
“郎君谬赞,我不过小小婢女,称不上淑女。婢子卑贱,不便与郎君搭话,告辞。”
“淑女急甚,世间相逢,我们应惜缘惜时,多多熟络才对啊。”
“你这人究竟想干嘛,再作纠缠,我就…..”
“你就?就怎样?”
“……”
“淑女,红尘万千女眷,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妙的人,我见你第一眼就为你倾倒……”
前方对话仍在继续,看着叔喜听了男子巧言后烟视媚行之态,那时而害羞,时而恼怒的模样,妍姬在后面简直乐得不行。
“你们说,我们叔喜模样标致,又是个香美人,二哥怎么就不识货呢?”
仲喜在旁不敢搭话,既为叔喜的窘态感到不好意思,又怪那男子油舌乖张,不知礼仪。采兰倒没什么反应,她一心想着别的事,脸上还有几分紧张与严肃。
“好了,你们看叔喜想逃又逃不掉的可怜样,咱去把她救出来吧。”
三人走向叔喜方向,叔喜见了简直快要哭出来,委屈的躲到了仲喜身后。采兰跨步上前,赶人意味十足。男子见了,不好继续纠缠,只得作礼离去,倒不是怕生事,只是觉得喜欢一个姑娘,还是得留下好印象才行。他走出几步又几次回头,面上尽是极为不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