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国强兵是张居正的抱负,也是他变法改革的目的。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富国是为了强兵,而强兵则是为了抵御北方蒙古部族的侵扰,捍卫国家安全。所以经略北边,是张居正始终不曾懈怠的大事。
洪武元年(1368年),在明朝大军的进攻下,元朝统治者逃往塞外,散居于蒙古高原,他们不时侵扰明朝的北边,所以从明代开国时起,北方的边患,便始终是国防的重心。
北边的蒙古部族,大致分为三部:兀良哈部、鞑靼部、瓦刺部。兀良哈部活动于今辽河老哈河一带,鞑靼部在今鄂嫩河、克鲁伦河上流以西,贝加尔湖以南楞格河流域一带,瓦刺部在今匝盆河、科布多河流域和哈剌额尔齐斯河以南准噶尔盆地一带。为了抵御蒙古部族的侵犯劫掠,明初,在东起鸭绿江、西到嘉峪关的万里防线上,设置了九个边防重镇,分别为:辽东(今辽宁辽阳)、大同、宣府(今河北宣化县)、榆林、蓟州(今河北蓟县)、太原、宁夏、甘肃(在张掖)、固原,合称为“九边”。九个重镇都设在北方的边墙即万里长城之内,其中辽东、蓟州、宣府、大同是北边的中坚。同时,朱元璋又在长城以北设立了大宁卫(今凌源县境)、开平卫(在今内蒙古多伦县)、东胜卫(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东)三个军事重点,形成北边中坚部分的外围军事重镇,以防卫北边。各镇犄角相倚,边防坚固。
同时,朱元璋认为诸子最为可靠,于是将军权交付皇子,命他们出镇北边,是为塞王。塞王多拥重兵,沿长城防卫北方蒙古部族。如宁王朱权驻大宁(今辽宁宁城),辽王朱植驻广宁(今辽宁北镇),燕王朱棣驻北平,谷王朱橞驻宣府,代王朱桂驻大同,庆王朱檹驻宁夏,肃王朱械甘州(今张掖),秦王朱樉驻西安,晋王朱棢驻太原。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朱元璋去世,嫡长孙朱允炆继承大统,是为惠帝,明年改元建文元年。其时,燕王朱棣拥兵十万,节制卫所,势力渐雄。朱棣在宫中密制军器,谋夺皇位。建文元年(1399年)七月,借口诛太常卿黄干澄、兵部尚书齐泰,以清君侧,举兵反,名为“靖难”。建文三年(1401年),陷京师,朱允炆不知所终。朱棣继皇帝位,以明年为永乐元年。
在“靖难”之役中,朱棣用兀良哈三卫的蒙古骑兵参战,所以登基后,遂将大宁卫所辖边地分送兀良哈三卫,放弃了大宁卫,又徙东胜左右卫于永平、遵化,于是蓟州、辽东与宣府、大同隔绝,北部边防,大为削弱。而蒙古骑兵,机动灵活,来去迅速,北边吃紧。朱棣便决定迁都北京,以加强北边。永乐元年(1403年),遂改北平为北京,将国家的政治中枢置于前线,与蒙古形成军事对峙的态势。之后,在永乐八年(1410年)至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问,朱棣曾先后五次亲征漠北。永乐二十二年七月,明成祖朱棣病逝于北征的归途中,而将防卫、抵御蒙古部族的任务,留给了他的后继者。
永乐年间放弃大宁卫和东胜等地以后,开平卫孤悬塞外。宣德五年(1430年)六月,鉴于开平卫守备困难,明宣宗迁开平卫至独石,遂使塞北300多里的土地,尽非已有。此前,宣府、大同为国防第二线的中心,现在,放弃军事重地开平卫,使宣府、大同渐居国防最前线。明朝北方的国防线在步步南移。
正统(1436-1449年)年间,瓦剌屡次进扰辽东、蓟州、宣府、大同。正统十四年(1449年),明英宗在权宦王振的怂恿下,仓促亲征,遂发生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北边的边患严重到了何种程度!皇帝被俘,京师危急,爱国将领于谦于危难之际受命指挥了保卫京师的战争,挫败了瓦刺的侵犯,保卫了国家。英宗复辟后,杀害了于谦。于谦死后,国防废驰。
瓦剌部自从被于谦等抗战将领挫败以后,不久,内部发生内讧,势力衰落,鞑靼部乘势兴起。
天顺(1457-1464年)时期,鞑靼别部酋长阿罗出率部进入河套,随后,鞑靼可汗小王子、鞑靼哈刺真部的孛来、翁牛特部的毛里孩也侵入河套,黄河以南二千方里水草沃野,遂沦为鞑靼的牧场。他们以河套为基地,不时从河套出击,搔扰内地,杀掠人畜,明朝人称之为“套寇”。鞑靼未入河套时,明朝的西边还比较安定,鞑靼一入河套,西边的延绥、榆林等地,常被寇掠。于是,明孝宗弘治十年(1497年),设总制陕西三边军务,所谓三边,指陕西省甘肃、延绥、宁夏三边。第一位三边总制王越曾经主张以15万大军,穷搜河套,事未得行。武宗正德(1506-1521年)间,三边总制杨一清建议收复河套,修筑边墙,被权宦刘瑾所陷,得罪去职,空怀一腔报国的热情。而明朝的西北边防,遂日趋紧张。
弘治(1488-1505年)初年,鞑靼的达延汗以武力统一蒙古各部,先削平瓦刺部叛乱,又征服兀良哈,势力强盛。嘉靖初年,达延汗死,政治中心遂落入河套的衮必里克和俺答手中。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衮必咀克死,俺答独盛。同年,他率鞑靼骑兵大举入侵明边,蹂躏地方遍10卫38州,杀掠人口20余万,掠牧畜200余万头,财富无数,焚毁民居8万户,至致田地荒芜数十万顷。
嘉靖三十五年(1546年),首辅夏言用曾铳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第二年,10万鞑靼骑兵由河套侵入长城,延安、庆阳一带俱遭劫掠。曾铳分几千兵抗御鞑靼,同时派大军直抄鞑靼老巢,迫使鞑靼不得不撤兵,度过了一次边防危机。夏言和曾铳都感到事态的严重,认为要解决边患问题,只有将鞑靼逐出河套。故曾铳上疏提出,为国家长远计,应一方面修筑边墙,进行防卫,一方面主动出击,收复河套。他自动请缨,建议于春夏之交,率锐卒6万,益以山东枪手2千,带50日粮饷,水陆交进,直捣鞑靼老巢。世宗苦于鞑靼久为患,遂予允准。同年十一月,曾铳又联合陕西巡抚、延安巡抚、宁夏巡抚以及三边总兵上疏,请收复河套。当时,权臣严嵩在策划排斥夏言,遂在世宗面前,极力阻挠收复河套,以为此役师出无名、军饷不继、胜算无握,惰于朝政、不恩作为的世宗听从严嵩意9己,以曾铳轻开边衅、误国家大计,将曾铳弃市。曾铳一心勾国立此边功,一片爱国热忱,竟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夏言也因此被罢职,凡主张收复河套的官员均被罚俸。后来,俺答寇大同,声称夏言要复河套,特来报复,世宗又杀夏言以满足俺答的要求。此后,再无人敢议复河套。明政府的腐败、********,使边患越来越严重。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农历庚戍年,俺答又大举入侵。六月,兵入大同境。八月,入蓟州,攻古北口,又从古北口取道通州。京师震动。成祖时,北方环卫京师的军队有80余万,成祖以后,武备日渐废驰。世宗初年,环卫北京的军队仅10万7千人。这时,俺答逼近,城防兵老弱残疾凑起来仅四、五万人,而且武器装备不全。世宗只得下诏勤王,各地援兵到了五、六万人,但给养缺乏,没有战斗力。严嵩和宣大总兵仇鸾提出,俺答只为抢食而已,任其抢掠,满足之后,自然退去。于是竟不作战,任其蹂躏百姓。俺答抢掠财产、人口、牧畜已足,遂从古北口遁出塞外。这次严重的外患,史称“庚戍之变”。
这一事件发生时,张居正在翰林院为编修。“庚戍之变”使张居正意识到国家的武备荒废到何种严重的程度,所以整饬边防成为他日后关注的重大问题。
“庚戍之变”以后,俺答不断地搔扰明边。嘉靖四十年(1561年)春,俺答兵犯宣府、居庸关,其侄吉能犯宁夏,其弟把都儿犯辽东盖州,北方、东北、西北都遭到了侵扰。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俺答进攻宣府,南掠隆庆。十月,把都儿和俺答之子辛爱,破墙子岭入寇,威胁京师。北京戒严,十一月才解除。其间,鞑靼兵曾大掠顺义、三河。
隆庆元年(1567年),俺答进掠山西中部,土蛮进犯蓟州,北京再度陷入恐慌之中。隆庆二年(1568年),工科给事中吴时来上疏推荐三位抗倭名将俞大献、谭纶、戚继光,建议调他们到北方练兵御敌。除俞大献年老仍留任广西总兵官。谭纶和戚继光被调到北方。这时,张居正已经入阁,从隆庆二年起,张居正便担起了明朝国防的重任,以重整军备、解除边患为己任。
国家财政收入的稳步上升,是整顿和加强北部边防的经济基础。有了丰厚的财力,才有可能增强军事实力,扭转北方边疆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这一基础,张居正在执政之初,直至他临终之时,始终不曾放松过。
张居正是一位务实的政治家,他的双脚永远站在坚实的土地上。但同时,他又不为时局所限,********,既立足于现实,又改变现状,这便形成了张居正稳中求进的作风。鞑靼和土蛮是他整饬边防要面对的两股最大的敌对势力。鞑靼自入河套以来,逐年发展,渐至强大。如果将鞑靼一举逐出河套,收复广大的失地,诚为千载一时之功。然而,这时已不是王越、杨一清的时代。那时,鞑靼入河套不久,事尚有可为。现在事过多年,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收复河套可能成为旷日持久的艰难战争,而国家内部矛盾丛生,危机重重,亟待逐项加以整顿。这些国内的政治、经济矛盾和危机必然影响和制约军事行动。仅就军事而言,吏治的腐败,已成痼疾。军事将领多沾染此风,又加上兵员不足,武器、粮饷、训练等百废待举,而又非一日一时可奏功效,显然,收复河套是不现实的。在这种情况下,张居正提出“外示羁糜,内修战守”,作为整顿北部边防的战略。外示羁糜,可以尽量避免战事,使北边保持相对的安宁,为内修战守赢得时间,创造条件。同时,只有内修战守,加强军事实力;提高防卫能力,才能在敌人发动进攻时,给予有力的回击,也就是说,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下,羁糜的政策才能得以实行,做到“顺则抚之,逆则绝之”。所以外示羁糜、内修战守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相辅相成。张居正在解决边患时,便采取了这一战略指导思想。以后,他对北边的一系列布署和处置,都是这一战略的实施。
当蒙古的各部族处于分散、甚至分裂、矛盾、对峙的状态下,他们相互牵制,势力便从内部削弱了,对明朝北边的威胁和压力大为减轻。内部矛盾的制约,自己力量的弱小,使他们不得不依赖明朝,接受明朝的羁糜政策。而当他们一旦联合起来,更有甚者,组成了一个有机的牲会组织或军事整体,骁勇善战,机动灵活的蒙古骑兵便会对明朝构成极大的威胁,那么羁糜之策则难以奏效。因此,张居正在筹措北方边防时,始终密切地注视着蒙古内部各部族、各酋长之间的关系及他们的动态,甚至对他们的身体状况、继承人的情况都极为关注,想方设法地施加影响,实行分化、瓦解政策,以削弱敌人势力,从而相对地增加自己一方的优势。他在给蓟辽总督方逢时的信中嘱咐他:“大约虏情,只要涣之,无令得合而已”。万历四年(1576年),俺答和察罕发生矛盾。张居正闻讯后,颇以为喜,“近闻虏酋与察军,搏隙日深,此正吾用奇之日,使之祸结而不可解,则蓟辽之间可以安枕。而西镇之贡市愈坚矣。宜多方间之……”。他还嘱咐沿边督抚,当俺答与其他部落发生战事时,尽量促其交战,甚至可以假道给他,“至于虏众经过,或小有侵扰……不必过求矣”,以使敌人在相互攻击中,结仇日深,仇仇相报,自我消耗。
外示羁糜,内修战守,利用矛盾,分化瓦解,这是张居正根据当时敌我双方的情况确定的战略,同时,他又成功地组织实施了这一战略,使北边的防卫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对边将知人善任,是张居正经营北边,解决边患成功的又一重要原因。
张居正不是一员英勇善战的武将,驰骋疆场,非其所长。然而,起用一批杰出的军事人才,担任国防要职,创造条件,使他们发挥其军事才干,施展其报国之志,同时,组织他们相互协调行动,以完成全局的战略布置,这是张居正所具有的异乎寻常的能力。张居正当政之时,他所选用的边将,多为一时之杰。张居正对他们爱护备至,“为国任事之臣,仆视之如子弟,既奖率之,又宝爱之”。
隆庆二年,抗倭名将谭纶和戚继光调到北方,这是当时一流的军事人才。嘉靖二十九年,以蓟州、辽东、宣府、大同等地为护卫京城的要地,遂设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一员,简称蓟辽总督,设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一员,简称宣大总督。因其战略地位重要,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的人选务择才具之士。谭纶调到北边后,遂进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