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季驯对水患及黄河、淮河的治理,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和理论。总理河漕后,他曾上《两河经略疏》,对浚海、筑堤、分流等治河之策,详加评论,并对几次水患的原因作了深入的分析,最后,他提出了自已的治河理论和方案,“淮清河浊,淮弱河强,河水一斗,沙居其六,伏秋则居其八,非极湍急,必至停滞。当藉淮之清以刷河之浊,筑高堰束淮入清口,以敌河之强,使二水并流,则海口自浚。即桂芳所开草湾亦可不复修治”。并条陈六议:“塞决口以挽正河”,“筑堤防以杜溃决”,“置闸坝以防外河”,“创滚水坝以固堤岸”,“止浚海工程以省糜费”,“寝开老黄河之议以仍利涉”。张居正拟旨准行。
在张居正的支持下,潘季驯开始了治黄整淮的浩大工程。
潘季驯治河的原则是“筑堤束水,以水攻沙”。他认为,黄河之所以为害,原因在于泥沙淤积,造成河道不通。而按照有些人的主张,将河道加宽,以使河水畅通,避免壅塞而决口,这样做的结果事与愿违。河道宽则水流缓,水流缓则加速了泥沙的沉积,使河床增高,反而容易引起河水溃决,所以潘季驯主张停开新河。他疏浚旧河。同时筑堤坝,使黄河和淮河归入正道。又在重要的地段,通过修堤将河道变窄,将清水引入黄河,增加黄河水流速度,将泥沙冲带走,这样,黄河便不须人工疏浚而自浚了。潘季驯又在洪泽湖筑高家堰,提高淮水水位,使黄河不能倒灌入淮,又以水清的淮河冲刷了黄河的泥沙。
潘季驯治河所修的堤,形式多样。他认为,河堤不能几十里、几百里连接不断。他根据地势和水势,在河水汹涌湍急之处,留出缺口,在离河身相当远的地方,修筑第二道、第三道堤,是为“遥堤”,可防洪水。当洪水在缺口处涌出,流至遥堤时,流速已变缓,储存于第一道堤与第二道堤之间,控制了洪水的危害。又筑“缕堤”,即在河身两旁的束水堤;又筑“月堤”,即形如半月状,二端与缕堤相接,一旦缕堤被水冲毁,水便被月堤拦止。
潘季驯“习知地形险易。增筑设防,置官建闸,下及木石桩埽,综理纤悉”。从万历七年二月至万历七年十月,潘季驯将黄河、淮河治竣。这一次的工程,修筑了高家堰堤60余里,归仁集堤40余里,柳浦湾堤东西70余里,塞崔镇等决口130余处,筑徐、睢、邳、宿、桃、清两岸遥堤56000余丈,砀、丰大坝各一道,徐、沛、丰、砀缕堤140余里,建崔镇、徐升、季泰、三义减水石坝4座,迁通济闸于甘罗城南,淮、扬间堤坝无不修筑。黄河与淮河之间,延袤800余里的二个大坝,将黄河和淮河分开,河流其中,只在海口处,二河并流,同归入海。这样,沿黄河、淮河的城市、乡村人民的生命、财产得以保障。黄、淮治理好了,运河也便畅通无阻,保证了漕粮的北运。水灾地区“田庐皆尽已出,数十年弃地转为耕桑,而河上万艘得捷于灌输入大司农矣”。眼看为害多年的河患得到治理,张居正是何等的欣慰!他盛称潘季驯此“功不在禹下”。潘季驯以治河功,升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潘季驯著有《河防一览》14卷,其中有他绘制的治理黄河全图,并收有他关于治河的章奏和关于河防险要的考辨论说。
潘季驯治理黄河、准河,是明中叶造福国计民生的一件大事。而使他有机会、有条件完成这一千古功业的,正是张居正。
万历七年二月,张居正荐潘季驯总理河漕,四月,潘季驯即上疏请辞总理河漕事务。他虽然对治理黄河充满热忱,又具有丰富的经验、独到的见解和成功的把握,是一位难得的水利专家,但是,河漕之事,历来关系复杂,议论不一,牵涉掣肘多,潘季驯心存顾虑,两次治河,尤其是隆庆四年的罢官,使他不能不担心自己能否施展才干,为国家完成这一件大事。可是这时的情况已经和隆庆四年完全不同了,张居正独揽朝纲,他看准潘季驯是治河的人才,毫不动摇地依靠他解决为害多年的黄河水患,因此不准潘季驯辞职。当时,“言者峰起,妒功幸败者,旁摇阴煽,盖不啻筑室道谋而己”。张居正拟旨,支持潘季驯具体实施他的治河方案,各分任官员,如有玩忽职守者,随时追究制裁。潘季驯感到了首辅的殷切期望和完全信任,他决心不顾一切浮言和阻力,为国家,为数十万生灵,也为回报首辅的信任、支持,为首辅给他提供的建千载一时之功的机会,他毅然地铺开了治理黄河的蓝图。
万历七年八月,淮安水利道河南佥事杨化隆、淮安府通判王宏化治河无状,潘季驯上疏弹劾,张居正随即拟旨将二人革职,送吏部议处。“于是当事者人人惴恐,建官舍河上,胼胝沾涂,日夜焦劳”,保证了河工的完成。
御史林碧潭与潘季驯治河的主张不合,潘季驯主张塞崔镇决口、筑遥堤,林碧潭反对筑遥堤,他认为,河身已高,再建堤束水,一旦溃决,数百里之堤,皆属无用。林碧潭又反对堵塞崔镇决口,他提出,昔日河强淮弱,故淮水被逼而溢于高宝,决于黄浦,自崔镇决口后,黄河水势稍减,淮河得以安流,高家堰乃能修筑,现既不开老黄河入海口,又塞崔镇决口,黄河水势必强,不仅淮水有泛滥之虞,且高家堰亦不可保。张居正遂将此议论写信告诉潘季驯,请他考虑。潘季驯当下复信张居正,说明自已的看法,坚持己见。他认为,河水旁决,则主流流速必缓,流速缓则沙积多,沙积多则河道阻塞,故崔镇决口一定要堵塞。而所筑遥堤,必须坚固,堤溃于不坚,不能以不坚之堤溃决,则不事筑堤。且遥堤离河身远,能容水不溢,因此遥堤也必须筑。张居正虚心地听取了潘季驯的意见,在议论不一的情况下,又给予潘季驯以全力的支持,否定了林碧潭的意见,使潘季驯得以施展自如。
治理黄河,耗资巨大,张居正尽管在赋税收入中,严申考成法,督责官吏,务使如数完税,入于国库,又多方节流,甚至屡屡规劝神宗节俭,以使国库充盈,但是为国家计,为生民计,他不惜资财,给潘季驯以财力上的极大支持,并给予他资财使用的自主权,出“八十万余金,不问潘公出入”。而潘季驯治河功成,用资不过50万,节省24万,时人“皆极称工坚费省”。
张居正对潘季驯治河,“一切假以便宜,久任责成”。这是潘季驯治河成功的前提和重要保障。治河功成后,张居正在给潘季驯的信中,曾对治河成功的条件作了概要的总述:一者,在群言纷纷、妒功幸败者旁摇阴煽的情况下,主上英断地听纳居正建议,任用潘季驯总理河漕;二者,合并河、漕,委潘季驯以全权,使事权合一;三者,罚治杨化隆、王宏化,使官吏不敢敷衍搪塞,务在尽职;四者,拙林碧潭之妄言,使潘季驯治河方案得以实施。张居正将裁断之功归于神宗明断,实际上,这一切都出于张居正的决断。所以功成之后,潘季驯致函张居正,将治河之功举而归之于张居正,这不是献媚于当轴,而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没有张居正,他便没有可能完成这件功业。所以潘季驯一生都对张居正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张居正去世之后,被抄家,潘季驯冒着触怒神宗的危险,为张居正的家属申诉,后被以党庇张居正弹劾,落职为民。
万历十六年(1588年),神宗又起用潘季驯总督河道,此时,河道与漕运复分设专官。万历二十年(1592年),泗州大水,城中水深三尺,朝廷议论不一,有入主张开傅宁湖至六合入江,有人主张疏浚周家桥入高、宝诸湖,有人主张开寿州瓦埠以分淮水上流,有入主张弛张福堤以泄淮口,此时,朝中再也没有张居正这样一位敢于负责、勇于决断、任人专一的宰辅了,结果潘季驯离职而归,乡居三年后逝世。潘季驯凡四奉治河之命,前后27年,而能够展布治河才干、成就治河大功的,便只有在张居正当政之时。
千百年来,汹涌的黄河滚滚东去,它目睹了历史的沧桑巨变,它又似乎在呜噎地诉说着人间的不平。曾经饱受黄河、淮河水患的黎民百姓,不会忘记张居正、潘季驯的治河之功、对国家和人民作出贡献的人,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功绩,在续续不断的历史长河中获得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