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仙美地的空调打得有点高,我一进去就脱掉了身上的外衣,只穿一件桃红色的低领毛衣。
今天天气不错,花建粤定了个靠窗的位子,有温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斑斑驳驳地落在黑色的大理石餐台上。我揉一揉微微有点酸的脖子,懒懒得窝进沙发里。
对面,花建粤的脸色仍不好看,面无表情地按下了点餐按钮。我装作没看见他的臭脸,若无其事地侧着脸看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个瘦瘦的服务生微笑着递过菜单,花建粤下巴一扬,示意他女士优先。
忙活了一上午,我真的饿了,同时本着“决不能便宜了这小子”的基本原则,我大大咧咧的点了一份T骨牛排、一个披萨、一份烤鸡翅、一份提拉米苏和一杯奶茶,然后把菜单递给脸上波澜不惊的花建粤。跟脸上明显露出不淡定神色的服务生比,他毫无反应的表情让我有点失望。
他打开菜单看了几眼,然后不耐烦似的“啪”一声合上递给服务生:“跟她一样的,再来一份。”
我看见服务生的嘴巴瞬间成了一个‘O’字形,本来就不淡定的脸上布满不可思议的神色。他愣了一下,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先生,是同样的餐,点两份吗?”
“对,你没听错,同样的餐,点两份。”花建粤也不抬头看她,只拿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遇上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我暗暗地想,脸上却没露出半点来,看来我得小心点儿了,这小子看起来不像是个善茬,想到这儿,不禁默默警告自己可别栽在他手里。
“你胃口挺大的啊。”我笑着打趣他。
“彼此彼此吧。”他皮笑肉不笑。
我轻轻一笑,悠闲地喝一口服务生送上来的柠檬水。我知道,他一定有问题要问,我不说话,就等着他开口。
“刚刚那男的,就是姜美琳孩子的父亲吧?”他也不含糊,什么前奏都没有,直奔着主题就去了。
虽然姐姐我料到他会问,可也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快这么直接,一口水噎在喉咙里差点没咽下去。
“不是。”我舔舔嘴唇,肯定的说。
“不是?”他的眉头皱成一个隆起的八字,“那他是谁?”
“美琳的朋友,”我不咸不淡地说,想想又补充一句,“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好像不信,“朋友你踹他干嘛?”
“我们,”我一时不知怎么跟他解释美琳、路子航和我之间复杂的关系,后来一想,这也没必要向他花建粤汇报吧,于是犹豫过后干脆说:“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误会?”他更不信了,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那我干嘛跟他动手啊?”
说到动手,我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白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啊?神经病,莫名其妙。”
他摊开手做痛心疾首状:“你也不说清楚,这哥们这一拳挨的,忒冤了点啊。”
我哈哈大笑:“哎,别说,你可真行啊。状况都还没搞清楚呢,就敢跟人动手。”
“那只能算他倒霉,当时就听见你说让他别去烦姜美琳了,那种情况下,十个人估计九个半都会误会。”他耸了耸肩,说完稍顿一顿,正色道,“我最恨对女人不负责任的男人。”
“看不出,你还挺有正义感呢。”我看到他脸上有瞬间的严肃,便知道那句话不是玩笑。心里对他的反感居然莫名其妙地少了一点。
“那是。”他一脸得意,“路见不平一声吼吗。”
“恩,”我赞许地点头,“吼完继续往前走。”
这回换他乐了:“贫,我往前走了么,我明明没有,况且英雄救美可是我的业余爱好,这事我有经验。”
“哦,”我拖长音调,“这么说,你的救美经历还不止一次呢。”
他抿嘴一笑,脸上有得逞后的快感:“这个吗,下次吃饭再告诉你。”
我顿时明白掉进了他的圈套,小样,‘下次告诉我’,多好的理由,这就算是不显山不露水地约了下次的见面了。我心想麻烦了,遇到个情场老手加高手,看来我还真得悠着点了,别最后整他不成,反把自己这把老骨头给搭进去了。
“怎么样,当英雄的感觉不错吧?”我不露声色,也不跟他理论,继续揶揄他。
他咽下一大口柠檬水,满脸的不以为然:“说实话,这次的感觉和以前还真不太一样。”他在‘太’上加重语气。
“怎么不一样?”我饶有兴趣。
“刚开始是挺有成就感的,感觉救人于危难之中,帮你挡住了一个猥琐男的魔爪。”他帮我加满杯,慢悠悠地说。
“后来呢。”
“后来嘛,看你冷不丁踢了人家一脚,我就开始替自己和那哥们冤了。心想,我这是见义勇为吗,我这不是帮助坏人欺负弱小呢吧?”
“说什么呢,你才坏人。”我蛾眉倒竖,立马反唇相讥。
他也不理会,自顾自得说下去:“再后来吧,看你拿纸巾给丫的擦嘴,临了还抱一块了,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呢。”
他的口气里有股子浓浓的酸味溢出来,自己爆了粗口都没意识到。我开始有点不自在,心里盘算着该说点什么。
“谢谢你。”一开口自己也吓了一跳,沈佳妮你干嘛谢他,你不是讨厌他,正憋着坏想整他呢吗。
“恩,哼,算你还有点良知,”他气儿顺了点,眉头一动换了很严肃地口气,“不过,你当心点,这哥们挺凶,况且~~~”。
我不明就里,边示意服务生过来加水,边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况且什么?”
“他吸毒。”花建粤略想一想,语气肯定的说。
“什么?”我的心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浑身一激灵,“你说路子航吸毒?”
“他叫路子航是吧?”他身体往沙发上一靠,语气更加肯定,“我不会看错。”
“什么时候的事?”也许是这事来得太突然,我一时脑子短路,居然问出了这么傻的问题。
只见花建粤伸出右手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假装那里有很长的胡须,边摸边装模作样的说:“以老夫多年从医的经验,这孩子中毒太深,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的样子甚是滑稽好笑,可是我却笑不起来,只怀疑地盯着他:“你确定吗?”
见我不信,他收起孩子似的顽皮,敛容沉声道:“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我只能看出他吸毒,因为他的脸色苍白,那种苍白只有他们吸毒的人才会有,而且他身上有明显的毒品的味道。至于他吸了多长时间,毒瘾多大,这只能问他自己了。”
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路子航这几年堕落地可以,但没想到他居然能走到了这一步。他曾经也是花一样的男子啊。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呢?想起当年我们三个人一起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想起他看美琳时温柔地化不开的眼神,想起曾经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三人同行时,他那么爽朗的笑声,我不禁为他难过。路子航啊路子航,天作孽犹可存,自作孽不可活,这个道理你不懂么?
看我呆呆得发怔,花建粤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想什么呢?”顿一顿,忍不住又问“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啊?”
我没心思和他斗嘴,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他喜欢的是美琳。”说完自己就后悔了,你脑子坏了吧,沈佳妮,这算什么啊,花建粤是你什么人啊,管得着这么宽吗?关键是他管得这么宽,你不骂他也就算了,可气的是你干嘛还这么郑重其事、傻不啦叽的巴巴地跟他解释这么多呢?你简直莫名其妙!
“喔,”可能是想起刚刚路子航是嚷嚷着找美琳呢,他放下心来,旋即又极认真地说,“下次他要是找你麻烦,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不以为然:“打电话给你,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就打给你。”
他被我问的愣了一愣:“也是哈,我算你什么人呢?”说完故作苦苦思索状,几秒之后冲我双手一摊,死乞白赖的说,“实在不行,那就救命恩人呗。”
“我呸。”我啐他一口,被他逗得直乐。
说话间,我们点的餐陆陆续续上了桌。我点的本来就多,加上他又特白痴的要了双份,东西上齐后整个餐台都摆满了,一桌子的盘盘碟碟,蔚为壮观。
“看来你今天要打包了。”我嚼着一块牛排,故意气他。
“打包?我吃饭从不打包。”他分明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特实诚的说。
“浪费可耻。”我噎他。
“同意,严重同意,所以我从不浪费。”
“大话说多了就圆不起来了。不打包,剩下的东西怎么办?不是浪费?”
“剩下?我吃饭从不剩下!”他看上去不像开玩笑。
“吹吧你就。”我显然不信。
“你不信?”他抬头看着我,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咽下嘴里一块披萨,“难怪你不信。不着急,你会信的。”说完低下头去继续吃。
我饿的没空理他了,风卷残云般的吃了一块T骨牛排、四分之一块披萨、一杯提拉米苏、一块鸡翅、半杯奶茶。这样的量,在一般女孩子那里绝对算是大胃王里的大胃王了。
可我还是不得不被小花同学的大胃吓着了,此人吃光了自己那一份后,又毫不客气的吃了我剩下的的四分之三块披萨和三块鸡翅。喝光自己的奶茶后,看我剩下的半杯竟也不打算放过,毫不介意的伸过手来。
我一把按住我的奶茶杯子:“不许喝。”
“你不是不喝了?”他奇怪。
“那也不许你喝。”我的脸有些微微的红。我实在觉得跟他还没熟络到可以共用一个杯子喝茶的地步。尽管是他喝我剩下的,我也觉得别扭。
“可剩下了浪费啊。”他为难地看着我。
想到自己刚刚确实说了‘浪费可耻’这四个字,一时语塞,正愣神想怎么回答他呢,他已经端起我手底下的杯子,一仰头一饮而尽。
我怔怔的盯着他,半响气愤地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