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家里的女眷只剩了文鹃在家料理家务，吃晚饭的时候就只有她和梅谷荪两个，连若亭也不回来吃饭。梅谷荪知道年轻人总有些呼朋唤友的活动，不会老老实实就回家。他担心儿子是不是又留恋于青楼歌坊，若是如此，到要好好和他说说了。
其实这次梅谷荪到冤枉了若亭，这阵子他几乎天天陪着丹生放学，然后在唐韵的小院里喝喝茶，有时候就索性留下来吃晚饭。唐韵每天的晚饭也会多做两个菜，只要若亭想吃晚饭，饭菜也不至于看上去不够吃似的。
这天若亭又陪着丹生回家，走到门口正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原来是唐韵。若亭笑着说，“姐姐怎么知道是我们？开门的时间实在掐得太准了。”
若亭不知道，不远处正有一顶小轿的在注视着他和唐韵。
原来今日苏臻儿要到一位官员家中赴宴，她坐着一乘小轿正经过唐韵家附近。远远看到若亭领着个小男孩有说有笑地往一处院落走去，心里不免有些好奇，便命轿夫落了轿，自己掀开一角帘子看过去。只见若亭他们停在一个院落门前，还未敲门，门自己就开了，开门的是一名面容娇好的年轻女子。若亭和她简单地说了两句什么，便进了门，那女子随手便把门关了。看他们的神情态度，似乎很熟悉很亲密。
苏臻儿见对面一家门口坐着个老太太在乘凉，便叫小丫环过去问问，若亭进的院子是什么地方。
一会儿功夫，小丫头跑回来说，“说是一个外省李姓商人租的房子，里边住的是他太太和儿子，不过，那个商人好像很久也没来了。”
苏臻儿心里觉得更奇怪了，不知道若亭和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之间看起来那么亲密，若是不知道的，还会误以为他们是一家子呢。苏臻儿想到，也许这就是若亭近来不怎么去找她的原因。这样一想，她便忍不住有些妒意，对这个院子的主人也更加好奇。
这边苏臻儿起轿离开了，而若亭却浑然不觉，高高兴兴进了院子，大家坐下喝茶，丹生还站在院中给他们背诵新学的唐诗。背完了，唐韵便拿出一块自己做的玫瑰糕给他做奖励。若亭笑着说，“姐姐，你也给我一块呢。”
唐韵也笑了，“你又不是小孩子，要吃就自己拿，干吗问我要。”
丹生在一旁打趣说，“亭叔叔这么大还撒娇，不害羞。”
若亭听了，便上去要捉丹生，小孩子身小灵活，一下子跑开了，两个人便在院子里追跑起来。丹生到底步子小，终于被若亭追上抱起来，“好啊，你也敢取笑叔叔，看叔叔咯吱你。”丹生被咯吱得咯咯笑个不停，若亭也淘气，还问，“还敢不敢取笑我了？”
唐韵先见了他们两个在院子里跑起来，便在一旁说，“小心摔着。”后来又见若亭咯吱丹生，又说道，“两个怎么都那么淘气。若亭，快把丹生放下来。”
若亭听了，才放了丹生。两个人气喘嘘嘘地坐下来喝水。唐韵一边让丫环拿热毛巾来给他们擦汗，一边娇嗔地说，“怎么你也成了小孩子了，这样瞎闹？我看你和丹生到很和得来，闹也能闹到一块去。”
丹生忙说，“亭叔叔对我最好了，路上有好吃好玩的，都给我买。”
唐韵听了说，“路上的东西你都给他买？干净么？”
若亭笑着说，“有什么不干净的？别看那些小摊，做得味道都很好。下回我也带你去吃吃，你就知道了。”
唐韵还是有些担心，“小孩子不比大人，吃得太杂乱了容易闹肚子，而且你们在外边吃饱了，回家来的正经饭就不想吃了。”
若亭赶忙表示抱歉说，“这一层我确实没想到。以后我注意就是了。丹生，你也听你娘说了，以后叔叔也不让你一路吃那么多杂食了。”
丹生有些不高兴，若亭又安慰他说，“不妨的，我们以后一次就吃一种，好不好？日子一长，咱们也就吃遍了。”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其乐融融的景象，唐韵心里不觉一动。
对她和丹生来说，这样的情形不是久违了，而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李老爷就是从前来苏州的时候，在家里也很少逗丹生玩。丹生对于父亲的印象模糊而隔膜。毕竟，李老爷不那么年轻了，除了丹生，他还有好几个子女，有的已经成年了。每次在苏州停留的几个月里，李老爷整日忙于生意上的各种应酬，常常是深更半夜喝醉了回来睡觉。
有时候，唐韵也会回想往事，自己当时真的那么无路可走了么？真的只能给李老爷做外室了么？可是每次这样想，唐韵又觉得有些对不住李老爷，毕竟他是那个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拉了自己一把的人，因为他，自己才没有成为一个不孝女而是体面地归葬了父亲，也是因为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入风尘。而且，这些年来，李老爷待自己也算尽心。虽然唐韵知道，除了自己，李老爷在他常做生意的地方可能都有像自己这样的女人。大家本来就是这种关系，可能是自己现在想要的太多了。
若亭的出现给这个小院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不但丹生，唐韵也沉浸在这份快乐中。而且，她发现和若亭很谈得来，这么多年来，自己在情棋书画上的兴趣顶多是为李老爷点缀一下生活，李老爷高兴时会让她谈个琴唱个曲，仿佛是自己家中蓄养的歌伎一样。而若亭的文化修为，让唐韵可以尽兴地和他谈诗论画，说琴论曲，类似于同学知己朋友间的讨论和切磋。这种体验，同样也给唐韵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平等的感觉。
不过，快乐的同时，唐韵也隐隐有一丝不安，虽然她还不清楚这不安是什么，但是她已经觉得有时候要对若亭保持一些距离感。
喝完了茶吃了点心，唐韵笑着说，“你也该回去了。”
若亭见唐韵居然赶自己，有些不痛快，“我饿了，在你们这儿吃了晚饭再走也不迟。”
唐韵却坚持说，“你最近总不回家吃晚饭，令尊令堂一定不高兴了。你也替他们想想。今天我没有准备你的菜，你还是回去吧。”
丹生听见也不愿意，“我可以少吃一点，让亭叔叔留下吃饭吧。”
若亭被唐韵忽冷忽热的态度气到，起身拂袖说道，“难道我是为这口饭来的么？不吃就不吃。丹生，叔叔先走了，明日再见。”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径直走了。
唐韵看若亭生气了，也有一丝后悔，但又觉得自己只能这么做。毕竟大家男女有别，虽然如今对外说是亲戚，可是太过亲密，别人难保不说闲话，这闲话若传到梅氏夫妇耳中，自己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这样想着，唐韵让丫环马上把门关上。
第二天放学，唐韵命男仆去接丹生，不想一起回来的又是三个人。
若亭仿佛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照例逗丹生玩，喝茶，吃点心，只是到了晚饭时分，他便主动告辞了。唐韵见了这样，也不好再故意冷落若亭，态度上也就比较自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