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那人身材较旁边众人魁梧许多,极好辨认,但他步伐却也快的很,路上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陆剑意想跟在后面又不被发现实在是太难。眼瞅着快到路口,却没了那人的影子。倒是路口告示牌那边围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陆剑意心想那人多半也混迹其中,便也凑了过去,他虽对告示上写的东西并无兴趣,但既然来了,倒也不妨碍看个究竟。
不过他身材较成人还是矮小些,前面的人挡了个水泄不通,他也根本看不见写的是什么,正想往里面挤,便听见旁边有人拉着从里正往外挤的另一人问:“李二哥,我不识字,快给我说说,上面到底写的啥?”
“嗨。”被唤作李二哥的人叹了一口气,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南征的武元帅明日就要问斩了,你说说这世道还……唉……唉……这位小兄弟,你怎么了。”
陆剑意觉得一股浊气直冲脑海,身子不自主的就向后倒去,好在从丹田处涌出些灵力将那股子浊气抵了回去,这才勉强站定。也顾不得周围旁人的讶异目光,赶忙跑开到附近没人的小巷里。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胃里翻腾的让他觉得一阵作呕,可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耳中嗡嗡作响,但偏偏那句“武元帅明日就要问斩”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明日……问斩……
陆剑意喃喃重复这两个词,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塌了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苦难难道都没了意义?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死去?
难道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办法吗?
不,一定有,一定有……
可这个办法到底是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做?
疑惑让陆剑意感到消沉,然而这股消沉却又在顷刻间化作全身的力气,他猛然挺直身子,双拳攥紧,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老大。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许久,仿佛要将眼前的墙壁给看穿,偶尔有人朝着巷子里瞥一眼,都以为是一个傻子在做什么蠢事。
可事实上,他始终在呐喊,用一种激励压低嗓子,却又奋尽全身力气的声音。
“我一定……一定要把父亲救出来。”
他不停的重复,重复道几乎世界中只有这一句话,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嘿嘿。”
突然,一声痴痴的笑陡然传进耳中,打破了陆剑意的思维,这些日子以来训练出的警觉让他吓了一跳。自己刚才失魂落魄跑进巷子里,虽没仔仔细细查看,可也没瞧见旁人在,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他左右翻看了几眼,一面是死胡同,一面临着街面,都是一览无余,并未瞧见有人,难不成有什么人盯上自己了,要对自己不利?
“嘿嘿。”
他正兀自心惊时,声音再次传来,而这一回他正集中精神,发现笑声是从下方传来。他赶忙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在自己双脚和墙根之间,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在轻微蠕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陆剑意为防万一,稍微退后了两步凝神观瞧。
只见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从里面钻出个衣着邋遢的男人来,因为发须蓬乱,也估摸不准到底多少年岁,脸上的表情也看的不甚清楚,唯有那“嘿嘿”的笑声,能听出明显讨好的意味。
陆剑意眉头紧皱,历经这一个月来,他早已知道人不可貌相,虽然这人看起来像是个乞丐,但也马虎不得。刚才自己一番嘀咕对方近在眼前,肯定全部都已经听了进去,如果跑去官府那里去告密,自己可是凶多吉少。
他正想开口询问对方身份,却见那人躬下身子去拨地上那团黑乎乎好似麻袋的东西,而从里面传来一个孩童撒娇讨饶的声音:“师父,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嘛。”
陆剑意暗自稀奇,地上的黑袋子不过半人大小,一个成年人在里面尚且是难事,怎么里面竟然还有别人?他心中疑窦丛生,也不去多说什么,慢慢挪动步子,悄然往巷口走去。
“唉,公子,公子,请留步。”他刚迈了两步,那男人就连声轻唤追了上来,挡在前面拦住去路。
在南阳时,当陆剑意还是武家少爷的时候,倒还是有人这么喊他公子,可如今这身下人打扮,谁会用这两个字来称呼他,除非是知根知底的人。可眼前这男人只是不停的笑,也不像是要图谋什么,陆剑意一时搞不清对方用意,只好站定不说话,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嘿嘿,我看公子行色匆匆,是不是有什么要事赶着去办?”那人一面一说,一面回头张望,冲着刚从黑麻袋中爬出来的孩童连连使眼色,而后者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太小,磨磨蹭蹭的又去麻袋中摸索,半晌掏一根挂着“相面”布旗的杆子来,这才晃晃摇摇的跑到跟前。
那个孩子不过七八岁,长的倒是白皙,可跟那人同样的蓬头垢面,只是有这么一个孩子,不太可能是什么歹人。而看那破破烂烂的招牌,两人倒像是走街串巷的假借看相之名的骗子,只是因为骗人的本事不高,所以流落至此。
那男人见陆剑意不答话,也没有半分怯意,反倒是凑上前故作神秘道:“公子,我瞧你面相,似是带有灾厄,不知家中是否有亲友遭难?”
要是凭空有人这么说,陆剑意倒是会信上三四分,可自小就混迹与南阳街道上,对这些骗人的说辞了然于心,加上方才自己发誓低语时,这个男人就躺在下面听的一清二楚,这时拿来故弄玄虚,实在是可笑的很。不过见对方确实只是个江湖骗子,陆剑意悬着的心倒放下来些,但也没心思跟他在这里纠缠,便冷冷回道:“先生说错了,麻烦你让一条路,我要过去。”
“啊,呵呵,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诡计没有得逞,那男人还真的老老实实的闪开一条路。
不过就在陆剑意打算迈步的时候,那个孩子不知何时来到近前,攥紧了他的衣角,冲着他眨着眼说:“大哥哥,你是打算劫牢吗?”
小孩的眼神天真无邪,声音也奶声奶气,可在陆剑意听来却犹如旱天炸雷,生怕被外人听到了去,吓的一把捂住那孩子的嘴,同时脚下急转,带着那个孩子赶忙退到巷子深处。
方才陆剑意曾细细想过,明日父亲就要问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去增强修为,把父亲给救出来,如今唯一的法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去劫牢。虽然刚才自己情急之下,确实说要救人,但并没有提及劫牢,这小孩是如何知道的?
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否则不仅救不了父亲,自己性命也不保……
不如……杀了他……
陆剑意脑中不知为何竟然闪过邪恶的念头,浑身的血液也随之沸腾,他似乎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你必须杀了他,你必须这么做……在这声音的催使下,他手中不自觉的使上了力气,而且不断的加大、收紧。
好在这种感觉并没有那么强烈,就犹如片刻的晃神,他慌忙松开手,退开一步来,对于自己那邪恶的念头和行径感到惊恐,无论怎样,对方只是不过是个孩子。
不过那孩子倒是镇定的很,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雪亮的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双手依旧攥着招牌杆子,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公子别紧张。”男人这时候又凑了上来,好像也没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笑嘻嘻的说,“我们只是给人看相混口饭吃,不会多嘴的。”
陆剑意听出话里的意思是向自己讨钱,加之对刚才的行径感到愧疚,便伸手往怀里拿银子。可他转念一想,这孩子不过是随口一说,又没什么证据,说不定是胡扯刚好蒙到自己的心思,若是傻傻的掏钱给他们,岂不是不打自招,如果能打发了他们倒也罢了,要是被他们赖上反倒是麻烦事。
想到这一层,他又放下手,一边低头朝前走,一边小声道:“我不懂你们在胡说什么,我有事要走了。”
“哟,公子别急。”男人赶忙陪着笑跟在后面,讨好道,“小孩儿随口说说,你大人大量,不如我给您看看相……唉,唉……公子……公子……”
然而任凭他多么低声下气,陆剑意却是再也不回头,大步流星的出了巷子口,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在人流之中。
男人见人已走远,也知道再喊也是徒劳,只能是叹了一声,回过头假装板起脸,冲着那个孩子训道:“咱们好几天没吃荤腥,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一个冤大头,你倒好,一句话就给吓跑了。”
小孩撇撇嘴,毫不以为意,嘟囔说:“他心里本来就这么想的,我又没说错。”
男人摇摇头,走到跟前,哼哼道:“知道你天赋异禀,能听出在你五尺以内旁人的心思,不过你这么直截了当,哪个受的了,好端端的一个财神爷,就被你给放走了。”
“哼,师父,你当我傻呢。”小孩毫不相让,仿佛说话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的师父,“刚才你跟在他后面干了些什么,我可都看见了。”
听到这话,男人脸一红,倒是结巴起来,支支吾吾的道:“师父是看你年纪小,不忍心看你饿着,才做了这么不体面的事,你可别不知好歹,在外面胡咧咧。”说着从后腰掏出个钱袋来,正是方才王伦给陆剑意的那些银子。
小孩贼笑一声,和男人相视一笑,稚嫩的脸上清楚无疑的写着“狼狈为奸”四个字。但他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问:“师父,什么是乱劫之相?”
男人微微一怔,尔后一巴掌轻拍到小孩的后脑上,哼声道:“你这小兔崽子,现在竟然敢偷窥师父的心思,越发的没规矩了。”
“怎么了嘛,我平时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心里一直在重复这四个字,而且好大的声音,我才听见的啊。”那孩子一脸委屈,嘴巴也嘟的老高。
“是么,那看来是我太失神了。”男人忽的叹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巷子口方才陆剑意离去的方向,犹如低语般缓声道:“乱劫之相……但愿是我看错了吧……否则……嘿嘿……可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