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平日里灯火通明的鸾京城也不知怎的,竟变的格外安静,白天的晴空万里也变为了闭月密云,风中夹杂着些许凉意,让那些进入梦乡却还穿着薄衣的乞丐蜷成一团,以此来保存本就少得可怜的温暖。
只是这极为让人心酸的一幕,此时在有的人看来,却是另一番心境。
“嘿,他们倒睡的安稳。”一个穿着铠甲的军士瞅了乞丐一眼,酸酸说道,倒是对其羡慕不已。
原来乞丐躺着的对面,是被人称为鬼门关的死囚牢,这里不比其他的牢狱,纵使是杀人放火、恶贯满盈,也不是轻易能被关进这里来的,通常这里囚禁的都是极为有分量的人物。若是平日,倒没什么事,可今日南征大军回京,这里便不同往日了,这些看守的军士也得昼夜把手,大半夜也不能合眼,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怎么着,你羡慕啊,那你也去要饭得了。”另一个守门军士打趣回道,反正大半夜的又没别人,互相逗乐也算是解乏了。
先前那军士没好气的哼了声,瘪嘴道:“我是羡慕咱们大人,这么个大人物关在这儿,他倒也放心的睡的着,也不增派些人手,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得了?”
“嗨,出了事也不是你孙应担着,瞎操心这些做什么。只是苦了你我两兄弟,大半夜还得强打起精神,真他娘的受罪。”
“这刚开个头,你就喊累,后面有你累的时候。”名叫孙应的军士正要继续往下说,忽然瞥见一个人影从暗影走到火把的光亮中,他赶忙警惕起来,小声提醒同伴:“有人来了,当心些,别是劫牢的。”
两人慌忙把手按在腰际间的刀柄上,四只眼睛紧紧的盯着来人,生怕在眨眼瞬间出现什么变故。不过当两人看清来人到底是谁时,慌忙跪倒在地,虽知道对方绝不是劫牢的歹人,却依然吓的心惊肉跳。
那人一身书生打扮,脸上轻蔑的表情似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正是鸾京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崔安。
“大……大……大人。”两人一面颤抖着请安,一面用膝盖挪开身子,将大门的路让开。
崔安却并未朝里走,而是在门口停了下来,扫了两人一眼,最终指着孙应冷声道:“我要去牢里看看,你在前面带路。”
“啊?”孙应吓了一跳,这一声惊呼不自觉的就喊了出来,但他赶忙捂上嘴,不敢再吭声。
整个鸾京的人都知道,活阎罗崔安向来不屑于同自己这样低贱的人说话,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便是要人命的时候,所以崔安越是对谁漠视,那说明他越是安全。可不曾想今日突然让孙应带路,他自然是惊恐诧异,也只能小心谨慎点头答应一声,心中却忐忑不安。
通往死囚牢的路并不算太远,穿过两道院墙便到地牢门口,虽然每一道院门都有卫兵把守,一看到来人是崔安,都赶忙磕头行礼,而心里都不免嘀咕,这个瘟神向来都有几个影子随从,怎么这会儿独自一人来这里。只是心中虽然有疑问,可谁也不敢吭声。
进了地牢,火把映衬着漆黑的墙壁,狭窄的过道仅容两个人并肩通过,在盘旋一周之后终于开阔一些。然而这里并不像普通的监牢那样有或木或铁的栅栏牢笼,唯有墙壁隔成密封八个房间,每一间都用铁门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几个狱卒慵懒的趴在桌子上,甚至传出微弱的鼾声,也不知是因为相信外面的军士足以把守此地,还是觉得铁质的牢门足以抵御外敌。
孙应脸上闪过惊恐的神色,以活阎罗的脾气,这些偷懒的狱卒恐怕下一刻就会化作一滩血水。可他也不敢出声提醒,只能是在心中默念祈祷不会连累自己。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崔安非但未怒,反倒是眉宇间闪过一丝喜悦,也并未出手,只是缓缓的迈下楼梯。
就在崔安的脚踏到底层的地面时,地牢里几乎所有的铁门在一瞬间同时开启,从每道门里都飞速窜出一个身影。七个衣着相近的家伙齐刷刷的单膝跪倒在崔安面前,看他们的样子和神情,绝非是一般人。
为首者身材最为娇小,可脸上的皱纹说明他已入暮年,他低着头,用短暂有力的语调恭敬道:“崔大人。”
他若是抬着头,一定能看见崔安脸上不安的神情,不过因为所有人都毕恭毕敬,所以谁也没能看出端倪来。
其实来的这人并非崔安,而是乔装易容过后的陆剑意。他虽然下定决心劫牢救父,但绝不会莽撞的去送死,他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根本连死囚牢都进不去,几个卫兵就能要了自己的命。为今之计,也只有冒险使用易容术,这一个办法了。
陆剑意很清楚这样做的危险,当年教他易容术的老乞丐曾提醒过,虽然易容能瞒过大多数人,但对于精通此道的人来说,想要识破也并非什么难事,自己虽然颇有易容的天赋,但毕竟修习时日尚短,加之在一些细节上不那么谨慎,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去易容。
可现在为了救父亲,他也只能冒险用易容术乔装混进死囚牢里。陆剑意对别的达官显贵并无了解,也不知道以他们的身份是否进的了天牢,唯有与崔安有过两面之缘,也了解他如今在鸾京中极为有权势,何况南阳之事他也参与其中。
这几番考量之下,他便乔装成崔安,在半夜悄然来到这里。本来以为一切都很顺利,门卫未发现破绽,也听从将他带到牢狱中,而且狱卒看守也很松懈,要救父亲只需几步了。可不曾想竟然从里面跳出这些人来,看起来并不好对付。
不过陆剑意虽然心慌,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之势,好在这些人也没将自己认出来,他赶忙收起惊慌,依照崔安那股子傲气,装模作样的冷哼了声,脑中急转该说什么,然后淡淡的道:“我不放心,来看看。”
“大人放心,我等严阵以待,只等逆贼自投罗网。”为首的老者将头垂的更低了些。
“很好。”陆剑意故意将这两个字拉的老长,装作满意的样子,看来朝廷早就料到有人来劫牢,所以在这里藏着这些人,想要瓮中捉鳖,不知道还有多少机关,要是自己没有易容而擅闯进来,恐怕是有来无回。
想到这里,陆剑意免不了焦虑起来,可他并没有就此放弃,只是稍微顿了顿,瞥了眼那扇唯一未被打开的牢门,说:“看起来逆贼今晚是不会来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由我来亲自看管。”
“大人的意思是?”老者语调一扬,似是感到诧异。
陆剑意不知是不是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其他,只能继续说:“这里的警戒太过松散,我放心不下,为防万一,所以另寻了一个地方关押囚犯。”
那几人吓的赶忙磕头齐声道:“卑职办事不力,请大人恕罪。”
唯有为首的那老者,到底是多活了些年头,而且看起来身份也比身后那些人尊贵些,想了想回道:“大人所说甚是,那我等这就押了囚犯随大人同去。”
听到这些人要随同左右,陆剑意忙摆手道:“不必了,稳妥起见,关押囚犯的地方不宜让你们知道,我一人押他过去就可以了。”
“大人打算一个人看押?”老者奇道。
陆剑意知道这样说不妥,但为救父亲也顾不得其他,故而冷声说:“怎么?我一人还不够?”
“崔大人妙法神通,胜我等众人百倍,当然是足够。”老者虽然修为不弱,但对于崔安却是忌惮的很,他知道崔安向来喜怒无常,所以也不敢得罪,赶忙赔笑。但转念一想,又恭恭敬敬的说,“只是牢中这人事关重大,国师大人命我等在此看守,不知崔大人可有什么手谕?”
“怎么,难道你怀疑我说的话?”陆剑意双目一瞪,大声喝道,他清楚自己再找其他说辞难免露馅,所以干脆赌一赌,希望能将对方唬住。
果不其然,老者吓的赶忙重新垂首跪立,连声直道:“下官万万不敢。”
“那就好。”陆剑意将心中的忐忑化作装出的冷笑,一指那扇紧闭的铁门,“赶紧将门打开,少在这里啰嗦。”
老者不敢再多说什么,忙吩咐人开门,那几个狱卒早就被惊醒,听到之前的对话,生怕连累到自己,赶忙连滚带爬的上前,掏出怀中的钥匙将牢门打开。
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响声,但在陆剑意听来却是时间最美的乐章。终于,要跟父亲见面了,这一个月的时间,他日夜都希望能够看等这一幕。但他清楚此时的形势,必须按捺住心中的迫不及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慢慢的踱步上前。
一步……两步……十步……
离牢门越来越近了,他都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甚至觉得,就算今晚失败了死在这里,可只要能再见父亲一面,那也值得。
不,不能这样想,我发过誓的,一定要救父亲出去,还要重拾我武家的荣耀,今晚的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陆剑意缓慢的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只需再超前一步,就能和父亲重逢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痛苦的惨叫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声绝望的呼救。
“不好啦,劫牢啦,有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