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京,曾是五朝古都,如今也是齐国的都城,南北客商、东西过客都齐聚于此,平日里随处可见莺歌燕舞、酒盏交错的景象,岂是一句市井繁华所能形容的。
不过今日鸾京的街道上却肃穆许多,南征回朝的军队正从城外徐徐走来,虽然寻常的军士都已回到城外的军营之中,然而将领和随行的护卫队依然排成了长龙,占据了城内的街道。商客百姓自然是不敢与官军抢道,纷纷让开在两侧,而那些平日里横行无忌的达官显贵更是对此避之不及,呆在家里不愿出来,仿佛这不是一支得胜之师,而是一群阴间索命的厉鬼。
街道旁的一座茶楼二层雅间内,透过窗户将正好将街面的景象尽收眼底,两个白衣书生坐在里面端着茶盏正细细品着。
其中一人忽然叹了一口气,瞥了眼窗外,道:“王兄,你我参加此次科考本是为了能为国效力,可你瞧瞧,朝廷内朋党倾扎,良臣忠将竟落得如此下场,我辈他日若是为官,恐怕也难逃此劫。”
另一人却是不以为意,摇头回道:“梁兄这话可就错了,翻翻史书,哪一朝哪一代没有朋党之争,既然想要为官,就少不得了解其中利害关系,若善加利用便能飞黄腾达,反之则是粉身碎骨,这就是为官之道。”
这两人俱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最初说话者名叫梁子栖,另一人名叫王伦,两人倒不是旧识,只是住在同一间客栈,又同是举子,才相约在此喝茶。
此时相距南阳变故已近一月,早已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何,民间传出一种说法,说是副元帅符得胜贪念功劳,心生愤恨,所以构陷元帅武虎造反。这故事说的有板有眼,将来龙去脉都分析的甚为详细,加上世人本就爱人云亦云,也不分真假,虽觉得朝廷糊涂,但更在心里坐实了符得胜诬陷忠良的恶名。
梁子栖虽是举子,但为人单纯,向来不懂弄权之术,也觉得事情本就是如此。他听王伦如此说,忙放下茶盏,连连摆手说:“为官之道当是为国尽忠、造福一方,若是让符得胜这样的奸佞当道,岂不是要国无宁日。”
王伦见他说的慷慨激昂,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便跟着附和道:“梁兄说的是,只可惜武虎元帅一生戎马,恐怕难逃刑台一刀了。”
“啊?”
王伦话说到这里,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呼,他循声看去,原来是正在给梁子栖斟茶的书童,只见他脸色微微发白,端着茶壶的手也在不停发抖,显然是被吓着了。
“你怎么了?”梁子栖也觉得纳闷,便问说。
“哦,我……我是听说要杀头,被吓着了。”那书童抿着嘴颤声回道。
王伦哈哈一笑,望着书童笑道:“杀头有什么好害怕的,又不是杀你的头。”说完又对梁子栖说:“梁兄,你这个小书童也太胆小了,你可得多管教管教,不然将来你中榜为官,他跟在旁边岂不是丢脸?”
梁子栖面露尴尬之色,他与王伦不同,觉得这样当面责难一个孩子实在不妥,何况还是自己的书童,便回道:“这孩子平时里机敏的很,只是刚跟着我不久,还不太习惯。”
“怎么,这孩子不是一直跟着梁兄?”王伦好奇问,进京赶考对读书人是一等一的大事,而书童负责背负行李和照顾日常起居,可以说职责不轻,所以都是从家中带来,可听梁子栖的语气,倒并不是如此。
“王兄有所不知,原先从家中带来的书童在半道上突然发晕恶心,实在是没办法再走了,我也只好打发人送他回去。说来也巧,这孩子竟跑来问我需不需要书童,我见他识得些字,就将他留在身边,带到了鸾京来。”梁子栖解释说。
“倒真是巧事。”王伦点点头,虽这么说,脸上却清楚的写着“不信”二字,他转而上下打量那个书童一番,见他瘦黑瘦黑,像是个穷苦家的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书童赶忙放下茶壶,也不敢抬头,耷拉着目光小声答道:“回公子,我叫陆剑意。”
他便是原来的武家三公子武思隐,只是他如今改名换姓,决意从此就用了陆剑意这个名字。至于他为何成了梁子栖的书童,这可得从他与天启道人分别之后说起了。
那日离开了秀村,孤身前往鸾京的路上,他忽然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又不认识去往鸾京的路,何况沿途恐怕还会遇到搜捕的官兵,这三个难题可让他踌躇起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路上瞅见梁子栖带着书童进京赶考,设卡的卫兵见是举子,赶忙毕恭毕敬让出一条路。
他顿时心生一计,悄悄的尾随在后面,因为曾在老乞丐那里学到些解毒制毒的法子,就弄了些药放在书童的茶水里,这些药虽不会致命,但也足以让人半个月下不来床。这个法子固然有点过分,但也是权宜之计,梁子栖无奈之下只能将书童遣返,他便趁着机会取而代之,否则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
“陆剑意?名字取的倒是不错,不过不像个书童该有的名字。”王伦又打量了下,但很快就从他的身上离开,再也不多看一眼,转而对梁子栖道:“不过这到底是乡下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我看梁兄还是换个人的好。”
梁子栖微微一笑,也不再与他争,心道让陆剑意留在这里也只能是继续被羞辱的份儿,倒不如打发他离开,便说:“剑意,我昨日在聚广书局购了两本书,你去取来放在我床头,我今晚要看。”
“是。”陆剑意应承一声,便退了出去。
王伦心领神会,知道梁子栖的意思,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而道:“听说梁兄家中与当朝文丞相是旧识,不知可有去拜会?”
“我本是有意看望文世伯,不过因为文世伯乃是此次科考的监考官,我又是举子,所以为避嫌,文世伯并未与我相见。”梁子栖笑着说。
“哦,是这样。”王伦似是随口答道,脸上还是划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重新恢复笑脸,“我想梁兄此次必然高中,他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小弟。”
“哪里哪里,王兄大才,才是必然金榜题名。”梁子栖赶忙拱手回道。
两人一番寒暄推让,不觉中窗外的兵甲长龙已经走过了街道,只留下纷纷扬尘,以及小声嘀咕的人群。而在人群之中,陆剑意瘦弱的身影宛如一尊雕塑,呆呆的望着远方皇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