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第一次看见混得这么惨的斥候,大冬天的身上只有单衣还尽是口子,头发纠结一团,还沾着草棍灰土,脸上灰蒙蒙一片,手指黑黑的,指甲缝里都是泥,要不是赵扬身上有梁王的令牌,他一准儿拿他们俩当了流民轰出去。赵扬和柳叶坐在驿站的桌子边先痛快的喝了三大碗热茶,然后询问宁州往云州求援的斥候的情况,驿丞一边给他们添茶水,一边回答:“你们放心吧,五天前就从我这儿过去三拨了,都是在这儿换的马,三天前,云州的五千先锋就带着粮草驰援白城去了!昨天又有两万人马赶去增援,估计现在都快到了!”两个人终于确定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彻底塌实了,每人喝了两大碗粥就倒在炕上睡去了。
柳叶第一次觉得不睡在地上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这一觉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快散架了,全身都是酸疼酸疼的,每一块骨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火炕烧得热乎乎的,熨得自己全身都服服帖帖的,她现在只想睡死在这热炕上。赵扬坐在炕尾,身上已经换上了新的冬衣,头发还往下滴着水珠,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见前几天的憔悴,显然是刚刚沐浴过,看见柳叶睁了眼,一笑,“小懒虫,还不起!我都以为你睡死了呢,快起来,洗澡换衣服,快臭了!”
柳叶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被窝,拿着驿丞准备的换洗衣服洗澡去了,可她沐浴出来却没有赵扬的那份惬意,手脚上的冻伤被热炕、热水一刺激,变得又红又肿,又疼又痒的感觉让她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赵扬赶紧把她抱上炕,仔细检查了伤势,然后就一阵风似的跑去找驿丞找冻伤药。驿丞听说官爷冻伤了,不敢怠慢,忙着拿了药就跑过来,一看还好只是比较轻微的冻伤,因为突然受热刺激了,所以才会这样,他一边拿出一包药膏,一边说:“这药膏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方,是好多种草药和动物原料配成的,有冬青叶、岩上的万年松、白蘑菇帽子等十几味药,加上熊脂、松胶、白酒调起来,做成药膏,既能防冻又能治冻伤。”说着就先用烈酒把柳叶的手脚搓热,然后都涂了药包好,又拿出一包药,“这个煮成药水,每天泡脚后再换药,包你三天准好!”赵扬送走了驿丞,坐在炕沿上对柳叶说:“咱们不着急走,你好好的在这儿养几天,在山里跑了这些日子,都累坏了。”柳叶抱着被子,一边点着头,一边眼睛又要合上了,赵扬赶紧推推她,“别睡啊!先吃饭,有好吃的!“
一听说有好吃的,柳叶又来了点儿精神,靠着被子坐在炕上等着,一会儿就看见赵扬拎了一个大食盒进来,神神秘秘的对她招了招手,然后把食盒里的菜一样一样摆到桌上。柳叶好奇的凑过去一看,真够丰盛的:一盆炖得烂烂的狍子肉、一盆大锅烩山鸡肉、一盘颤颤闪闪的蹄筋、一盆鸡汤煨猴头菇和一大盆白米饭,看得她口水直流,也顾不上说话了,先拽了一条狍子腿塞在嘴里啃着,又忙着盛上一大碗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填,她都已经十几天没吃上热饭热菜了。一会儿的工夫,两个人风卷残云,桌上是盘干碗净,柳叶连着灌了两大碗鸡汤,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整个人毫无形象地摊在椅子上打着饱嗝,“呃,撑死我了,能撑死也是幸福的!这家驿站的伙食真好,他们还缺人不?”赵扬笑着把盘碗收拾起来装进食盒,“伙食当然好了,我给了十两银子呢!”柳叶摆摆手爬到炕上,“银子的事我不管,我下一个目标是睡死。”说完就一头扎在被窝里不起来了。
柳叶这一觉睡的,真是奔睡死去的,再睁眼都是第二天的大清早了,刚醒来就听见驿站门外人喊马嘶,还有沉重但不失有序的脚步声,而赵扬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她从被窝里爬起来,赶紧裹上厚厚的棉衣,这北方的冬天可真不是一般的冷。刚一开门,就见赵扬正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她搓着手凑到跟前小声问:“出什么事了?”赵扬看她一眼,“外头冷,进屋再说。”柳叶跟着他进了屋,“我问了驿丞,这是云州发往宁州的第三拨援军,一共十万人,看来我们不用去云州了,在这里好好休整几天就回宁州去。”柳叶知道他们的暗影身份不能暴露,如果求援的斥候都没有平安到达云州,那他们就只能现身去找云州大都督,但现在援军都已经出发了,他们就没必要出现在云州了。
在驿站停留的这几天赵扬请驿丞帮忙在附近村子里做了两件皮毛的大氅和两双羊皮的靴子,这里是山区,山中也多有猎户,现在又正是冬天农闲时,这大氅和靴子做得倒是没费什么事。过了两天,柳叶手脚上的冻伤完全好了,两个人身上的疲乏也基本上歇过来了,赵扬跟驿站要了两匹马,备足了干粮和清水,一切收拾停当,两个人决定启程回宁州。柳叶脚上蹬着暖和的羊皮靴子,手摸着大氅领子上一圈溜光水滑的貉子毛,看着检查马匹干粮的赵扬,“这大氅是不是有点太打眼了?”赵扬手上正紧着马鞍的皮绳,“没事,这大山里就出产皮子,貉子皮也不算少见,宁州的冬天非常冷,就是一般的寻常人家也会寻两件皮毛穿戴着,我又没整什么熊皮、狐狸皮之类的,你放心吧。”
两个人骑着马再次穿越西凉山,心情可是大不一样,来时他们后有追兵,前路迷茫,可以说两个人都是抱了死志的,去时白城之围已解,他们身上没有了压力,这一路行来,看着山中景色都觉得与来时不同,分外觉得有几分迷人之处。这西凉山山连山,山叠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山峰高耸入云,山间草深林密,虎啸鹿鸣,飞鸟振翅,入林仰面不见天,登峰俯首不见地,乱石林立,怪石嶙峋,一股股的泉水从石缝里流出来,汇成一条条小溪,相伴在道路两旁。溪水清澈见底,有的地方已经结了薄薄的冰,他们下马休息时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冷意沁骨,人也一下子就精神了,路边有各种各样的小鸟在树梢上唱着歌,时不时有惊了的野鸡、野兔“扑棱棱”地钻进荒草窠子里去,纵马在山路上还能看见鹰隼在高空盘旋。
出了西凉山,两人收拾起闲散的心情,打马上了去往宁州府的官道,一路上都感觉气氛有些紧张,只见一对对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盘查着过往的行人,赵扬打听了一下得知梁王已经在三天前回到了宁州的梁王府,宁州府里抓了不少人,二人估计宁州之事应该已经彻底解决了,便放心大胆地放马前行。赵扬身上有梁王的令牌,因此两人没有遇到阻挡,一路纵马,几天后他们就立马在宁州府的城墙下了。
两个人凭着令牌进了城门,赵扬就带着柳叶将马还到了宁州府衙,然后顺着大街闪进了一条胡同,七拐八拐的进了一条极少有人走动的小巷,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边,他轻轻叩叩门环,“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站在门后,用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他们,“你们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