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在这座已经尸横遍野的太守府周围,吹得极其怪异。
有人在作法。
此地盘踞的近三万主力黄巾军众正在进行细致的掠夺搜刮,无后方巩固的全身心烧杀奔走导致队伍在不断壮大后军饷严重不足。于是,近一半的兵力在日落之前将被迫继续转移向下一城郡。
惨遭沦陷后的太守府内,大片大片盘坐着信徒,凌驾在信徒们正中央的一个人身穿镀着金边的黄色道袍,道袍的金边闪着光,而此人凶神恶煞的韦陀脸似乎也隐隐的释放出阵阵的黄光,两种光混在一起映得府内发亮。他的右后方站着一名侍从,侍从手捧一个金色九节杖,九节杖顶部分成三条尖刃,无数铜环与金穗分挂在上面,屋里很安静,也并没有风吹过,可是金环金穗配合着九节杖从未停止晃动,好似在招魂一般。
他的左后方也站着一名侍从,手举着一杆大旗——比那些标着“黄”字的黄巾军冲锋旗大得多,上表四个大字——“地公将军”。
一群衣着朴素、光鲜、破烂不等的女人端着食物走向他们,从女人们蓬松的发髻,眼角的泪痕,脸上的青一块紫一块可以看出,她们刚刚遭受了持久而反复的**蹂躏。
打坐中的信徒们自我催眠似的专心在这些女人靠近时立即荡然无存:原本虔诚的闭目,张开时却似饥渴之狼眼,更甚者早已打开了原先盘着的双腿并移身向眼前的女人。
正这时,一个肩宽腰粗,身披轻甲,满身沾着血的虬髯大汉,领着一队疲惫的黄巾军快步走了进来。
同时,正中央那个人开了口,双眼并未睁开。
“周仓,一路辛苦了。”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师父,弟子领兵在半路劫杀一队官军,从敌兵口中得知,何进派遣了卢植、皇甫嵩、朱儁,分三路对我军主力进行讨伐。师伯张角被卢植围困于广宗地界,现已交战,我等是否赶去增援?”
“敌军多少人马?”
张宝的眼睛,依旧死死紧闭。
“不到两万。”
“哼,我这大哥,真让人可发一笑……传令吾之大弟子卜己,引五千人赶去增援驱贼。”
卜己在黄巾军中素来是以法力最高强著称,不过其盛名大部分是张宝和张梁吹出来的,士兵们很少亲眼得见。张宝怕张角挑理,但又不想拨太多兵去增援,于是派了所谓的中流砥柱。
张宝吩咐完,站了起来,把九节杖举起,继续念叨。信众们由打坐转为向张宝朝拜歌颂。
“已毙之孤魂野鬼,吾皆刑罚超度,王侯将相莫分轩轾,全将颔首伏绕……”
“周仓,你立即会同马相与裴元绍南下,传令教徒们合众北上,执法苍天,安民驱鬼。”
周仓走出大门,手里攥着好几封同样的檄文信件。一个从头到脚被黄巾服裹得严严实实的三角眼走上前来询问,三角眼中闪烁着游离——一种唯恐天下不乱后坚定不移的奉行屠戮与反叛的心境。
“大哥,张宝怎么说?”
“谁听的懂他们那些人的疯话?我只知道我要去给南方的黄巾军去送信,让他们过来充数一起打官军,我们现在粮食不太够吃,原先聚起来的人跑了不少了……诶?严政,你不是在曲屏县么,怎么又到这儿来了?张宝把你招回来的?”
“哼,你以为我们愿意呆在这些怪胎身边?抢劫到曲屏县时我和平汉、大洪手下的弟兄已经聚了四千多人,咱仨根本没打算继续听命黄巾。我们到达时,老百姓刚刚收好行囊还没来得及逃难——大块儿的肥肉已到嘴边时,韩馥的官军向这赶来,他们围剿了好几拨黄巾军,士气正盛。我们对其进行了伏击,他们数量虽然多,但我们还是讨到了便宜——对方主将耿武根本是个酒囊饭袋,典军校尉一职是从太监张让那买来的。我们将抓到他,从其口中得知,晌午之前还会有一批他麾下的后备军从此经过。于是我等故技重施,没想到,来的居然是粮队,大家看到此景,再也把持不住了,所有人都饿狼一般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大洪冲在最前,砍死几名官军后,用刀挑开一个米袋子……里面渗出的却是枯草与沙土,这下大家傻眼了。平汉和我大叫中计了,可为时已晚,一个满身金甲的猛将带领一队官军从东北方向的树丛中杀了出来,大洪气急败坏,恶叫着迎上去,这将也不答话,双眼如鹰一般凝视大洪,侧身躲过大洪的刀,一枪刺入大洪喉咙,随即抽枪,回身打在平汉的肩头,动作太快,大洪平汉两个人几乎同时落马,一死一伤,我吓得不敢上前。这时,之前被我们埋伏击溃的官军,好像又被谁重新组织好,配合这路人数并不多的军队,从南面杀了回来。夹击下的我们四散奔逃,受伤的平汉逃跑不及,被那将拈弓搭箭,射中头颅,当场毙命。我们的人降的降,死的死,逃的逃,等遇到张宝时,人数只剩不到二百。”
严政又压低声音继续说:“张宝这厮,看我们刚吃败仗,态度极其轻蔑,我是一路陪笑,并拿出大部分抢来的钱粮上缴,他才勉强同意继续收留我们。”
“不收就不收,难道非得赖着他们不可么?是你没骨气罢了。”
“你有骨气你也别跟着这黄袍啊,你咋不回卧龙山?现在四路都是官军,在冀州,你不依附他们,就算当个小贼,迟早也得被官兵从洞里掏出来……”
“我有什么不能回的?张宝在官军围剿时帮助过我,人家联合我要共同完成壮举,我总不能知恩忘报,不知进退……再说,我自己想反也能反。”
“咱哥俩就别置气了,我是不如你,所以咱才眼馋么,嘿嘿……”
“我也不是冲你,我寻思我这成天一口一个师父叫着,鞍前马后的赴险,反倒他们越来越养尊处优,真有点看不惯了……”
盗亦有道的匪类,常常因为奉行契约精神而把自己弄得很憋屈。
严政接着讲经过。
“我鼓动张宝直捣曲屏县,杀了那个人,为教徒们报仇。张宝差徒弟探得曲平县敌军人数并不多,于是就答应了,可没想到连攻三次,次次中伏,损失那叫一个惨重。那将手下兵少,不与我们正面冲突,因此张宝不好施展法术,无可奈何,只能先在此养精蓄锐,日后再战,不然以他们的作风,怎么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这么久。”
周仓神色凝重了起来:“此地界竟出了如此智勇双全之敌,在我印象中,这冀州牧韩馥是个靠祖辈吃皇粮的胆小鬼,手下赵浮、程奂也都是些碌碌无为之辈,你可知此人姓甚名谁?”
“我记得他的旗号上书好像是……”
河间张郃。
“他的头盔比别人的更扁平,头盔上树插着一只又大又长的红羽毛,在他冲杀时迎风飘摆,甚是威风。两撇八字胡,眼光锐利,虎虎有神。”
周仓不禁叹道:“从他所率的官兵数来看,他现在的官职还不高,若是此人日后身居要职,那黄巾军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严政轻蔑一笑:“谁赢谁输,谁死谁生,跟我都没关系,我们只是趁火打劫而已。黄巾扳倒狗皇帝,我们谋个开国功臣;黄巾被灭,各路诸侯也安分不了几日了,你瞅瞅这百里之外的样子,造反是迟早的,到时我们还可拣挑强者去依附。”
“只有身处乱世,我等才如鱼得水。”
周仓听完严政的话,一股对自己的厌恶之意油然而生。这一路路豪杰真的如夹缝中的蛀虫般左右摇摆?
“恭喜你,才加入我军十天就被提拔为军司马,听闻你只以少量残兵就阻截了张宝的数万大军,似乎连“神弩先登营”的鞠义也特别赏识你,不过不要妄想能骑在我头上,你反而应庆幸自己与我同一阵营而非敌对,因为纵观整个河北,除了颜良文丑,还没有人在见识过我手中开山斧后还能活命。”
一个满身戎装,铠甲鲜红的领军将,跳下马,走向营寨中央的张郃。
他的盔甲鲜红,不是因杀敌溅血所致,而是特意由工匠堆砌渲染的结果。傲慢而富有神采的母狗眼下面,有一只硕大恶心的鼻子,鼻子上长满红疮,大鼻孔外翻,配合着下面一张阔嘴,活像一只蛤蟆。
他身后喽啰士卒极多,多得把张郃的营寨围得水泄不通。
“将军的话,在下记住了。”
张郃的头转向了他那边,但并没有看他,而是口中含笑似的望着他脚边的杂草,语气恭敬,坦然。
“你似乎不太信服我,也罢,以后你会领教的,杀黄巾贼也许容易,但也可能让你没命,像你这种,我见得多。”
张郃眯着眼,淡淡一笑。
“保重了,年轻人……军需官!”
“是!潘将军!”
“留下一些粮草和马匹给他们。”
大部队像黑云一样散去。
“呵!这算哪根葱?这么嚣张。”
“潘凤。”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的盔甲上面有写……”
高览听后忍俊不禁。
张郃的目光仍然在地图上,手指比来比去,好像在研究着追讨路线。
“你杀敌比我勇猛,下手也比我狠,可是你时常孤注一掷而忘了去察觉周围,这样很危险,别忘了命只有一条。”
“是么,那就看看到底谁的刀快……对了,你刚才叫我来,是有事么?”
“探子来报,张宝遣人向南传信,想会同青、兖、荆三州贼寇北上支援,我们最好能活捉这个叫周仓的勇士,夺了书信,再立一功。”
二人飞身上马,带领一只精锐,随细作延小路向南奔去。
皇甫嵩大军渐现,周仓快马加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