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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垂,大地顿时变得寂静起来。
一轮明月升上屋顶,伴随着夜的凉风,点点稀薄的辰星,依照着凄清空寂的光景。
长安宫中入夜,一盏盏明晃晃的宫灯随即而亮,照亮了明晃晃的宫室。唯独这长乐宫中不同,宫人们并不急着点亮,而是先将宫灯尽数拿到了屋外。
陛下畏火,这是宫中众所周知的事。
宫人们分作两批,一批点好宫灯捧在手中,接着便整齐的排列在台阶外。这时,另一批宫人则拿来事先备好的锦罩,套在了外面。火光顿时变得柔和起来,原先跳动的火焰,顿时变为了罩上精致花样上一个虚幻的跳影。
一个带着高帽的太监从宫人前一一走过,检查完他们手里的宫灯后,方才点头:“进去吧。”
宫人们齐声称“诺”,整齐有序的走入了殿中,摆好灯后又依次退下。
高帽太监走了进来,对着背手而立的天子行了一礼:“陛下。”
刘协转过头,挥了挥手,待到宫中的其他人都退下后,才让他起来。
“开始吧。”刘协走到一张靠背的椅子旁坐下,注视着他。
赫方点点头,即道:“初评元年,董卓带陛下迁都长安时......”
“等等。”刘协忽然叫住了他,赫方不解回望,刘协道,“从寡人登基那年说起。”
赫方一愣,最终点了点头,道:“中平六年七月,董卓奉召如今,何进与十常侍同归于尽,董卓专权。废少帝,派李儒鸩杀其于何太后。陛下登基,袁绍避祸离开洛阳于渤海起兵,曹操刺董失败逃脱,起兵陈留。”
刘协点点了头,虽已事隔多年,但一切还是历历在目。
赫方见他不说话,又继续道:“初平元年正月,关东州郡起兵,推选袁绍为盟主。盟军势如破竹,董卓自知不敌,便于二月带领着陛下以及满朝文武迁都长安。曹操率军追杀,却兵败荥阳。”
刘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件事寡人也有所耳闻。”他等着赫方继续说下去,然后却忽然没了声音。刘协转而望向赫方,却见他面有难色,似乎欲言而止。
“怎么了?怎么不继续说完?”刘协问道。
赫方看着他,忽然间跪了下来:“奴才不敢再说,奴才有罪。”
刘协知道,定是说了什么忌讳之处赫方才会如此反应,然而这忌讳恰是他想知道的:“你但说无妨。”
赫方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眼他的表情,终又继续说道:“初平元年,辽东太守公孙度自封辽东侯、并州牧,郊祀天地行天子之礼,割据辽东,分为辽西,中辽二郡,自置太守。”赫东说完忍不住打量刘协的神色,却见他是一脸冷漠,“好大的胆子,他这样是不是以为大汉亡了?”刘协的话不怒,却带着一丝透骨的寒意,“还有谁?”
赫方立刻接道:“还有刘表和袁术。二月荆州刺史王叡被杀,刘表受封为荆州刺史。袁术与袁绍同族,也曾为避董卓之祸从洛阳逃到了南阳。没过多久,南阳太守张咨被长沙太守孙坚所杀,孙坚又归于袁术。刘表上疏表请,袁术便成了这南阳太守。”
刘协点点头,继续道:“然后呢?”
赫方接道:“初平二年,孙坚大败董卓,占领洛阳,最终在攻打刘表时战死。袁绍与公孙瓒争夺冀州,最终落入袁绍之手。曹操占据东郡,为太守。刘焉割据益州,袁绍……”
赫方又开始变得吞吐起来,刘协有些不耐烦了:“又是什么?有什么直说,你若再吞吞吐吐寡人便治了你的罪。”
“诺。”赫方不敢再隐瞒,立刻道,“袁绍意图拥立刘虞为帝,然而刘虞却拒不肯受,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袁绍。”刘协默念着这个名字,脸上却无半分怒火。沉默了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刘虞是汉室宗亲,倒也是名正言顺。如此看来,倒是他救了寡人。”
听了他这话,赫方觉得不安,只听刘协又接着说道:“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此时做天子并非好事,相反还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只是寡人没想到,袁绍还有这样的心思,看俩寡人当初真是小瞧了他。”
“陛下......”赫方又想起什么,接道,“还有刘备投靠了公孙瓒,被任命为平原相。”
“刘备。这个人寡人倒有点印象。”刘协记得曾听到过这个名字,依旧是在赫方口中。中山靖王之后,孝景帝玄孙,更是他的“皇叔”。果然都怀有野心,当初在盟军中与曹操一同提议进军长安,恐怕也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目的。
刘协提起刘备,赫方便立刻补充道:“刘备此人倒是个仁德君子,宽厚谦德,爱民如子,听说任平原相不过数月,便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
刘协听后一笑,笑而不语,片刻后才道:“接着说吧。”
“诺。”赫方只有继续,“初平三年四月,青州黄巾攻破兖州,刺史刘岱被杀。曹操随即向兖州用兵,最终击败黄巾,入住兖州。剩下的陛下都知道了,李榷郭汜进攻,王大人被杀。”赫方说完之后,总算才松了口气。
刘协点点头,若有所思:“真没想到才短短几年时间,天下竟变成这样。”以前董卓在时,朝政根本经不得他的手,王允在时又大多由王允负责。如今王允死了,刘协很清楚自己再无可靠,因此他不得不弄清楚这几年天下的局势。情况说不得太糟,却也没他想象的好。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赫方,倒是知道不少东西。
其实当刘协提出让赫方给他讲述这些年来的局势时,赫方也有些为难。如今陛下手中依旧没有大权,看陛下的样子似乎下定决心要有所作为,只是这个时候除了乖乖听话外,其它贸然的行为都会招致性命危险。
“赫方。”刘协忽然叫道。
赫方听到后立刻回答:“奴才在。”
刘协又道:“其实寡人仔细想了想,天下诸侯割据,无不是想图谋大汉天下,只是却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而已。如此看来,也并非对我们全无好处。只要我们把握这一点,便可以不战而胜。”
赫方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诧异中夹杂着些许期待:“请陛下指教。”
刘协道:“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着天下,可天下却只有一个。一群老虎相争,他们根本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不过这样一来,寡人倒是安全,可以好好的对付李榷郭汜。”
“陛下可有打算?”赫方追问。事实上他心里也是忐忑的,害怕陛下一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危及自身。当初王允让他进宫,也是让他好好看着陛下。如今王允虽不在了,但他依旧没忘记自己的使命,保护陛下周全。
好在刘协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总会有办法。”
赫方一听,这才安心了许多,当下叫了宫人,伺候刘协就寝。
刘协刚要睡下,忽见赫方不时回头往门外望去。刘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门外有一个太监正朝里面张望着什么。
“你是谁?”刘协开口,那人吓了一跳,立刻跪地。
赫方见状,走出去将他带了进来,跪在刘协面前:“怎么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可是有什么要禀告陛下?”
那人当即点头:“奴才见陛下要就寝,也不知是否进来打扰。”
“什么事?”刘协问道。
“刚传来的消息,曹操和袁术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刘协一时间来了精神,追问,“可知为何?”
宫人回答:“袁术进军陈留,并以此为据准备攻取兖州。二人如今已在兖州西北交战,战事激烈,焦灼不下。”
刘协沉默了一下,如有所思的点点头:“寡人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诺。”
宫人离开口,刘协忽然开口,自言自语道:“看来各地诸侯间的斗争,比寡人预料的还要激烈许多。曹操刚一攻占兖州,袁术便坐不住了,试图趁他根基未稳时将其一并拔除。”
“陛下明鉴。”
刘协沉默了一下,忽然又问道:“李榷郭汜知道吗?你猜他们会是什么表情?”刘协望向他,“各地诸侯迟早会攻来,你猜谁会是第一个?”
赫方一愣,尝试着回答:“恐怕是离长安最近的......”
“不对。”刘协忽然打断了他,蹙眉摇头,“寡人有一种预感,第一个来长安的一定会是曹操。寡人还预感到,这一次,他一定会赢。”
对于曹操,刘协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也道不明白。
赫方小心提醒:“可是据奴才所知,袁术的兵马可是曹操的许多倍,况且曹操刚攻下兖州,三军将是疲惫。袁术虽是远道而来,但也是以逸待劳。奴才恐怕......”赫方的话只说到这里,刘协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分辨,只是道,“替寡人好好关注,很快就会有结果。”
赫方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半信半疑。看陛下信心满满的样子,似乎曹操真的会赢一般。事实上正如刘协所说,仅仅是一种感觉而已。他也想看看,这场大战究竟是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