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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结束后的第二天,是刘协第一次上朝。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将会是他噩梦的开始。
这一次,他又亲眼目睹了血腥的一幕。
死的是太史令郭永安,九卿中的属官。刘协不是第一次见到人被杀,只是却不曾想过会血溅朝堂。只因他当众驳了董卓的提议,董卓便拔出剑刺向了他的胸膛。
朝堂寂然,百官胆寒,刘协也同样吓得不轻。
董卓位居丞相,手握兵权,特许持剑着履入朝。这道旨意其实也是董卓的意识,刘协知道时已有人拟好了诏书。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董卓竟会在朝堂上杀人。
董卓用郭永安的朝服擦干了剑上的血,一脚便将他的尸体踢到了一旁,环顾四周一眼,见满座俱惊,忽然间大笑了起来:“让诸位大人受惊了,诸位放心,我只杀乱臣。”说完又大喝一声,“来人啊!把这个乱臣贼子的尸体拖下去喂狗!”此话一出,便立刻有军士入殿。刘协这才知道,原来这朝堂的周围早已布满了董卓的人。
“陛下,陛下,该退朝了。”一旁的宫人提醒了两句,刘协这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站了起来。刘协知道他并不是在提醒自己退朝,而是在提醒自己恭送董卓先行。
百官也都退立两旁,纷纷躬身行礼,只听传旨太监的声音响起,高昂尖锐,故意将音调拉得老长:“议政毕,恭送相国出宫。”
董卓离开后,百官才朝着他参拜:“臣等恭送陛下。”刘协的脑海中满是刚才血腥的一幕,神情恍惚的走下龙椅,险些绊倒在台阶上,还好被身旁的宫人扶住。
刘协回宫后,任红昌早已等候了他多时,见到他便立刻迎了上去,然而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协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追问,然而她却先屏退了宫人,接着便忽然跪了下来,语出惊人:“奴婢有一事不得不禀明陛下,陛下可知道太皇太后是怎么死的吗?”
刘协一愣,摇了摇头。任红昌又接着说道:“奴婢无意中听人说起,太皇太后并非是被人害死的。”
“是哥哥吗?”刘协接道,心下却不免忐忑。虽然嬷嬷曾告诉他这个可能,但他始终不愿相信,如今听红姐姐重提此事,也不免开始紧张起来。
然而任红昌却摇了摇头:“不,不是的,害死太皇太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相国董卓。”
刘协大惊,难以置信,一时间脱口而出:“怎么会?皇祖母与董卓可是族人。”他知道董卓也是奉了太皇太后之命,贿赂何进与袁绍,才让二人在哥哥面前提议召藩,这才入宫的。
然而任红昌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不过陛下一定要相信奴婢,一定要提防那董卓。”
刘协点点头,心中的疑问却反倒多了起来。
自从登基之后,刘协就不用再去太虚阁了,都是王允每日来拜见。这一日,刘协忍不住向王允提起皇祖母的死,王允听了他的疑惑,沉默了片刻后却忽然笑了起来:“陛下还记得董卓废帝的诏书吗?”刘协点点头,王允念道,“永乐太后暴崩,众议或焉。”刘协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寡人明白了,董卓这么做是想把罪名推到哥哥和太后身上,这样一来他便有更充分的理由废帝。”
“不错。”王允赞许的点点头,却又问道,“只是有一事臣倒有些不明白,倘若红姑娘所言属实,那这可是见不得了的大事,寻常人是不得而知的。红姑娘久居深宫又是如何得来的这个消息?”
听王允这么一说,刘协也觉得奇怪,正要召任红昌来问询,却不料忽然有宫人闯入。
王允呵斥了声“大胆”,正要让人将那宫人拖下去受罚。然而却被刘协制止,刘协认出了那宫人,是哥哥身边的人,不禁问道:“你来做什么?”
宫人回答:“陛下,哦不,殿下他不肯离宫想见陛下一面。”
“离宫?寡人何时让哥哥离宫了?”刘协忘了王允一眼,发现王允也看着他,刘协很快便明白过来,是董卓的主意,当即道,“你回去告诉哥哥,他不用走,寡人这就去见他。”
“诺。”宫人告退,刘协正要赶去建章宫,却被王允拦了下来。刘协不解,“太傅为何要拦寡人?”
王允道:“臣并非要拦陛下,只是想提醒陛下切不可意气用事。”
刘协顿时怒上心头,多日的积怨顿时一触即发:“其它事寡人都可以不计较,偏偏这件事不行!”
刘协说着便跑了出去,王允一急也跟着追了出去,一边追还一边大喊:“陛下!陛下!切不可冲动误事啊!”
王允年事已高,哪里跑得过刘协,不一会儿便被他甩到了身后。
4
刘协刚一到建章宫门口,便见一群宫人都守在门外,不住往里探望,却也一个都不敢进去。
“你们在做什么?”刘协一开口,众人看到他便立刻行礼。
刘协要进去,却被宫人拦了下来:“陛下不可。”刘协不理他,从他身边绕过。宫人们立刻跟了进去。刘协一进屋,便被眼前的景象给吃了一惊。东倒西歪的桌椅架子,桌上的东西也都被丢到了地上,其中还夹杂着瓷器的碎片,甚至还有花盆中的泥土。
刘协回望身后宫人一眼,宫人们皆低头。
刘协这才又走进了内殿,果然看到了哥哥,而在他怀里还有一人,正是唐姬。
刘辩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见到刘协的瞬间表情却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终于淡淡的说出了一句话:“你来了。”
刘协点点头,却见刘辩的目光停在自己身后,回过神却见宫人们已跟了进来,立刻下令让他们全都退下。
“哥哥。”刘协唤了一句,刚要开口,刘辩却苦笑着摇头,“陛下何等身份,岂能再纡尊降贵称呼我一声哥哥。”
刘协默然,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道:“哥哥不用担心,就像哥哥当初答应寡人的一样,寡人也答应哥哥留下。”刘辩打量着他,又是一声苦笑,“董卓把持朝政,你和我当初一样不过是棋子,又有什么能力发反抗?”刘协又是一阵沉默,他知道哥哥说的不错,然而沉默片刻他又忽然道,“寡人登基以来一直都在听董卓的,寡人只做这一次主,他不会不同意的。”
刘辩又笑了起来,不知是笑他的天真还是笑自己的无奈。笑过后忽然平静的注视着他,眼中有一丝冷漠:“一山不容二虎,一过不国二君。你既继承了皇位,自然也容不得我。你已让李儒鸩杀了母后,下一个就该我了吧?既然如此,何必如此假情假意。”刘辩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哽咽,唐姬抚着他的胸口,眼中垂泪。
刘协大吃一惊,立刻摇头:“不!不是寡人!寡人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
刘辩笑而不语,笑容中带着一丝决然。忽然柔声吩咐唐姬去取酒,唐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唐姬走后,刘辩忽然冲着他挥了挥手,刘协走了过去,却听刘辩笑着说道:“你知道吗?我从一进宫开始就有多么讨厌你,不,准确的说是恨。”刘辩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脸上的神色,笑容中带着几分残酷,“我是父皇的长子,嫡长子,我的母亲是正宫皇后。”他忽然指向刘协,咬牙切齿,“可都是你!还有你母亲!若不是你们父皇又怎会弃我们母子于不顾?在宫外我就发誓,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向你们讨回一切。”刘辩干笑了两声,却显得格外刺耳,“终于机会来了,父皇驾崩,何进逼宫,我终于成了皇帝,可是......”刘辩一顿,眼中陡然而生一丝愤怒与不甘,“五个月,五个月,仅仅只有五个月啊!我还来不及中兴大汉,便要梦醒楼空,落到今日的下场。”刘辩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刘辩忽然起身大喝,顿时将他打断,苦笑不止,“你这小子真厉害,连我也输给你了。从逼宫那晚你抢着要吃那有毒的糕点开始,我便不能再恨你。”刘协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刘辩却忽然俯身紧抱着他。刘协一愣,忽然又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协儿,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一定是董卓,你一定要记得为我报仇。”
刘协猛的推开他,拼命摇头:“不!哥哥不会有事!有寡人在一定不会让哥哥有事!”
刘辩却是一笑,慢慢的坐了下来。
这时,唐姬也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壶美酒。
“你回去吧,我累了。”刘辩忽然开口,语气又恢复了平静。刘协犹豫了一下,见唐姬斟酒,哥哥自顾自的饮了起来,确定他无事,刘协这才离开。
他刚一转身,便听见哥哥对唐姬道:“许久不见你作舞了,今日可否为我舞一曲。”唐姬点点头,随即长袖一挥,便在这一片狼藉之上翩然起舞。
刘协没有回头,他也隐约间意识到此刻是不属于他的。身后传来哥哥的歌声,伴随着建章宫渐渐远去:“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蕃。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他第一次听到哥哥的歌声,却不曾想是如此凄怆。他紧握着拳头在心里暗自发誓,却也是在宽慰自己。哥哥不会有事,他一定不会让董卓杀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