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棕色的墙纸,19世纪的英伦风格壁灯,质感厚实的木地板……这里,没有五光十色的灯光,也没有激情澎湃的音乐。昏暗柔和的光芒流溢着,与舒缓清爽的钢琴声弥漫在这酒吧。如此格调非常的酒吧,就是南坻。
今天哪是什么周年庆,明明和平常一样。还是安安静静地营业,没有折扣优惠,没有兴奋的活动。被尹夏骗了。
雪莉一个人坐在最远角落的角落,这样可以让尹夏看不到她。桌上已经满是啤酒空瓶,她伏在桌上,已经喝得差不多。眼皮似乎很重,睁不开,但也没有完全闭上。她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口齿不清地说些什么。
她在想她的妈妈,她的姐姐,她的爸爸,她的外公……
见不到的妈妈,不能见的姐姐,不想见的爸爸,不敢见的外公,他们都过得怎么样呢?她在圉旭里可以见到白雪,远远地看着她,不能走近,听说白雪的事情,还要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来认真地听。这种感觉就像一只会咬人的小虫,在你心里慢慢爬着,一边爬一边咬,又痒又疼,还抓不着挠不着。
尹夏慢条斯理地弹奏着钢琴,却有些心急地在等着休息时间。
他也不知道她现在喝到什么程度了。可是,即使是关心,他就是迈不出步伐去制止她一下,一个女孩子喝那么多酒,总是不好的吧。
曲毕……
他站起身,形式上地对台下的观众微微一鞠躬,全场立刻爆出掀翻屋顶的掌声。
对于这掌声,他并不以之为然。走下台后,径直来到那个狭小,却仍然空荡的位置。
“啊……尹夏来了啊……”她微微抬起头,笑着极力睁开似乎已经睁不开的眼睛看着他。
他看着她,纹丝未动,什么都没说,只站在那里,看着她。
“来来来,坐啊!”她把他拉到她旁边,随手拿来一瓶酒,对他说:“我们两个,干了这一瓶。干!”
她说完,直接就把瓶中酒往自己嘴里灌。
他没理她。她的死活与他无关。
皱着眉头,痛苦地喝完了这一瓶啤酒,她又拿起另一瓶,在此举起:“为了我每天都独立自主地快乐活着,干杯!”
说完,她又想一口喝完。
不等她送到嘴边,他夺走了她手里的酒,一口喝完,任凭她在一旁大吵大闹也不给她。
“这是我的酒,要喝你自己买去!干嘛抢我的!”她凶巴巴地说,又转入低沉音调:“我现在,没有工作,收入都没有,那么穷,你还要……抢我的酒喝!真是可恶……”
他惊愕,她不是说她在另一个酒吧当钢琴师吗?
“你没工作?你不是……”
“我是有工作的啊……不过没有工资,还要我倒贴钱呢!哎哟……真是凄凉啊……你说,人活着凄凉不凄凉……”
她笑着,一看就知道醉到无药可救了。
好在桌上的酒已经没有了,她迷迷糊糊伏在桌上,嘴里不知道又开始念叨着什么。他前往收银台,把她的帐结了,并且告诉吧台服务员不要再给她酒。然后他又开始工作,继续弹奏他的钢琴曲,心里想着下班以后把她送回家。
估计啊,他今天又回不了家了。
总算是熬到了午夜,南坻终于打烊。他来到那个角落,看着她已经倒在桌上睡着了。他轻轻摇摇她,把她叫醒,告诉她打烊了,她一抬头,就说:
“尹夏,你骗人,明明没有什么周年庆!”
“好好好,我骗你的,对不起啊,现在回家吧……”他把她的手臂挎到他肩上,扶着她踉踉跄跄地走出店门。
身后的店员在指手划脚,悄悄笑着。在他们看来,那明显是尹夏的女朋友了,喝那么烂醉,还得要尹夏送回家。
大家陷入一片胡思乱想之中,然后是笑笑各自回家。
尹夏可辛苦了,那么拽着她,连他自己都走不稳,她并不是安安静静的,而是一边走着一边呼天抢地,胡言乱语。偏偏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连出租车都没有,平常这条路有那么多出租车的啊!带着她根本很难走路,就算走到天亮也走不到家。他也真是倒霉,怎么就说什么南坻周年庆的谎话呢?惹上那么一个酒品暴差的人,不能喝还偏偏喝那么多,喝多了还不消停,还要乱嚷嚷。幸运的是午夜街上的人都已经很少了,不然就丢脸死了。
夜半宁静的街道,城市的霓虹已无斑斓。
她曲卷的长发垂下遮住大半张脸,双手也无力地垂下,就像没有骨头的橡皮人,双腿也不听使唤,半弯曲着,总也伸不直,有意无意地迈动步伐。
两个身影,就在夜幕静谧的灯光下,跌跌撞撞。
“放开我!”她有力无力地说着。
他没有理睬她,依旧扶着她,继续向前走。
“听见没有,我自己会走。”她再一遍喊到。
他立刻松开了手,她就自然地倒在马路旁。
“你不是会走吗?走啊。”他有些责备她的意思。
她用手撑地想要站起来,不料刚半立起身又倒向地面。他一急,又立刻扶住她,不再说她什么,继续向前走。
“我真是没用啊,这才多少酒啊……这才不是我!你认识我吗尹夏?你不认识,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我到底姓不姓雪啊……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突然停下脚步,他也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苍白的脸,凌乱的发丝,微微趄起的眉尖,想哭又不想哭的样子。他知道,她有的只是痛苦和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挣扎。
她看着他的脸,突然笑起来,说:“尹夏,你长得真不错……你说你们两个谁更帅?”
“谁?”他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他啊……”她又笑了起来,“他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论怎样我都回不去了,就算喜欢他,也回不去了。他已经有属于他的幸福,他们俩的幸福,我去打扰对谁都没好处……他应该只是我哥哥,我的哥哥!原颢哥哥!”她大叫起来,他听得清清楚楚。
眼底暗藏忧伤,笑容是无法掩盖的。
他低下头,不语。留海遮住双眼,猜不出他的表情。
“原颢学长,以后就这样叫他好了,挺好的!挺好啊!”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他为什么要知道她那些与他无关的事?
雪莉已经无法再走了,一步也走不了。
他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她,那副丑陋懦弱的样子,纵使讨厌,但也还是背起她,继续走在这条没有行人的街道上。
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的丑陋懦弱?
想面对,又不敢面对。
艰难走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让他打到一辆出租车。
没想到那个司机也是个话瓢,一路说个不停笑个不停,明显也是把他们俩归为情侣分类了。
尹夏只有低下头,减少和司机的对话。
什么时候,他也开始害羞了?!
但是被别人误认为和她是情侣关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为什么沾上她的生活就老是不宁静!
回到家都已经快到凌晨一点。
把她放到床上,脱下鞋子,又给她盖好被子,关灯关门让她睡了。他自己就发条短信给妈妈说自己不回家了,然后随便洗漱一下就蜷在小沙发上睡了。那么小的一个两人座沙发,实在是委屈了他那么修长的身子。
他很累了,真的很累了。自从遇见了她,他就常常受这种本不该由他承受的辛苦。可是,如果真的不该由他承受,为何现实中他终究还是要承受?!
没有“不应该”这样的词,既然发生了,那就是应该的。
注定而已。
每次来她家都是这样子,邋遢随意就睡了,似乎一点也不会注意形象,也不会客套什么。
接着,他安静睡去。
“晚霞中的红蜻蜓请你告诉我——童年时候遇见你是在哪一天……”
隐隐约约,听见这样一收忧伤的歌曲。很熟悉的旋律,这样的童谣总是温暖人心的,像是雪夜里握在手心里暖暖的一杯咖啡,那样的温暖流遍全身,轻柔舒缓。
他记得,从前有个女人在他面前唱过这首歌谣,他那个时候听得入迷,忘乎所以。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看着她漂亮的脸庞,看着她和蔼的笑容,听着好美好美的歌声。一个男人面带微笑站在这个女人旁边,看着她,脸上堆满了幸福和满足。这个男人是欧阳尹夏的父亲,而这个女人,却不是他的母亲。
猛然睁开眼睛行了过来。
耳畔,不断重复着这跑了调的旋律,以及越来越清楚的日本歌词。
不是梦啊!这声音的的确确存在。
他从沙发上起来,顺着声音找过去,却发现这歌声分明是醉鬼雪莉唱的。
他打开光芒柔和的壁灯,看着她不堪入目的睡姿,小嘴一动一动地吐出一个一个的音节,表情很痛苦,像是在睡梦中被热掐住气管却怎么也行不过来。
纵使有很多疑问,他也不想去考虑那么多来让自己再添烦忧。很多事,不知道才会永远快乐。
替她盖好被子,他关上灯,带上门,继续倒在沙发上昏昏睡去。明明什么多不想,却还是梦见儿时凌乱的片段。
看见自己的父亲为那个漂亮的女人拭去眼角的泪滴,看见父亲对着那个女人露出温柔的微笑,看见父亲为了那女人同自己的母亲争吵不休,看见自己的母亲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手握着精美华贵的结婚戒指偷偷哭泣……最终,在三年前,母亲带着十六岁的他离开了那个房子,搬到一个小公寓里。
他只是个孩子,他不希望卷入大人的战争中,虽然,事实上他就从未置身事外过。就算他不再是个孩子,也仍旧是个孩子而已。
醒来,发现她又睡在床下了。这次却是连人带被一齐落到床下。昨天穿的衣服丝毫未动。窗帘一如既往地关得严严实实,似乎并不想有人窥探到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不知道是几点的晨光,穿过这严严实实的窗帘,最后寥寥无几地散落在木地板上,更显微弱。
她微微睁开眼,笑了笑,看着吊灯上的雏菊,一直不动。躺在地上,没有力气动弹。
头痛得要死,原来醉酒的时候不好受,酒醒了更不好受。怪不得别人说“借酒消愁”都是所谓的屁话呢!
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一点印象也没有。
“吱……”
门被从外面打开。
倒立的视角,她看见一个很熟的面孔——欧阳尹夏?
又是他?!
他看着地上头发凌乱的她,问到:“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那就睡到下午再说吧。”她慵懒地回答,又继续躺在地上,把头埋在被子中,闭上眼睛,却更本没有了睡意,只不过想缓和一下头痛的感觉,可是这痛感却一点也没有减轻。
“把这个吃了。”
她把头从被子里审伸了出来,看见他一手拿着一个盛满水的杯子,一手握着未知物体。
“这是什么?”他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她后她问到。
“药。”
“我自然知道是药,什么药啊。”
“毒药,吃了以后就可以解脱了。你不是想死吗?”
“哈?你要毒死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死的!”她觉得很奇怪,怎么可能是毒药,好笑!毒药就毒药吧,管他呢!她一口吞了下去,还多余地咕咚咕咚喝几大口水。被人伺候的日子真是舒服啊,药来伸手水来张口……
“不上班的吗?”他问。
“是啊,周末不上班。”她又倒在地上继续睡。
“你到底做什么工作。还要倒贴钱。”
她惊了一下。
“不用装疑惑了,我全都知道了。”
她呆住,却依旧一动不动,把头埋在被子里,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她屏住呼吸,仔细听他说什么话。
“南坻的工作,是你让给我的吧。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可不可以透露一下?”他面无表情看着疲乏的她,冷静地说。
“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我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地追求微薄的生存资本,可是你不一样,你很需要那资本,那是维系你妈妈生命的资本。还有,南坻的工作是人家把我辞退了录你的,你干嘛老提我的伤心事,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谦让的人吗?”
她捂在被子,让他看不到她的脸。
他不语,只是看着她。
良久……他说:
“你睡吧,不打扰了。”
接着,是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她睁开双眼,看着被子里漆黑的一片,面无表情,心里如泛起涟漪,一点一点圈圈点点出来……
吃了药没过多久,头好像不痛了呢。看来那毒药挺有效果的。
下午三点,她才从被子里爬出来。
打开衣柜顿时傻眼了。自己老是顾着照顾别人,自己的衣服已经很久没有洗了,衣柜也没有整理,脏衣服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衣柜里。必须独立自主的孩子啊……
换上睡衣,头发毛毛躁躁的,她就这样走出了卧室。
猛然之间,发现沙发上有个身材好好的身影。踮起脚尖悄悄走过去,歪着头,看着他这副安静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纵使他的表情永远波澜不惊,但是现在的宁静,总是与常日里强制下的宁静是不一样的。
她把衣服扔在一边,跑进卧室抱出了她的枕头,小心翼翼抬起他的头,又轻轻把他的头放在软软的枕头上。现在临夏,不盖被子也是绝对没问题的。
用手机偷拍下他熟睡的样子,又踮起脚尖悄悄离开了客厅。抱着一堆的脏衣服来到卫生间,野蛮地把它们都扔进洗衣机,注入水,倒入绝对只少不多的洗衣粉,让洗衣机运转起来。
来到厨房,打开冰箱,很习惯拿出干柠檬片,用剪刀把它们一一去了皮,只剩下浓缩干瘪的果肉。把果肉们通通倒入咖啡壶中,加两勺蜂蜜,再倒入热水,很悠闲地轻轻搅匀,就放置在一边了。
接着呢?
没那么多闲工夫再做一个点心,冰箱里还有可可饼干,待会儿让他将就着吃吧。
蜂蜜柠檬茶差不多凉了,她就把它移入冰箱中,这样喝起来起码更消暑一点。
洗衣机停止运转,她急忙跑过去把衣服都移入浴缸,又突然想起洗衣机中残留的水不能排走,猛地一个转身,正好撞到刚睡醒的欧阳尹夏身上。
“莽莽撞撞干嘛!”他大概还是被撞疼了。
她话都没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到卫生间的另一头查看洗衣机的排水情况。还好还好,没有开到排水功能。
他看了看浴缸里堆满的衣服,不解,问她为什么把衣服仍在浴缸里,明明有洗衣机啊。
她洋洋得意地告诉他,这样清洗更节约水。
他指指洗衣机中残留的水,又不解,问她为什么。
她却理所当然地说:“可以用来拖地板啊,你都不会节约的吗?!!”
他彻底无语,这样的节约是不是太过了?那么洗过蔬菜的水,是不是还要回收用来洗脸刷牙?是他不知道,她这样的生活不是已经过了一天两天,而是三年。她就是这样一分一厘节省下来,才过活到今天。
“既然醒了,就帮帮忙吧。”她说着,不等他答应或者拒绝就递给他一张毛巾,说:“诺,用洗衣机里的水擦地板吧。”他先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接过毛巾,安静做她交给他的任务。
就这个样子,他认真地帮她擦地板,她将清洗完毕的衣服一件一件撑在衣架上,因为个子不够高,所以想要最后再挂上去。
“是挂在这里吗?”他擦完地板走了过来,拿起一件衣服就将那衣架挂在他伸手可及的晾衣杆上。
“嗯,就是这里。”
不说什么,他把她撑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挂上去。
一个撑,另一个挂,咋看上去,很令人羡慕。
擦得发亮的地板,整齐悬挂的干净衣服。拉开窗帘,橙红色的夕阳洒进来,地板的颜色顿时多了几分温柔。玻璃门被大大打开,淡黄色的落地窗帘轻轻飘摇。
尹夏坐在阳台地板上,背靠着透亮的玻璃门,眼前是小区的小花园。
夕阳余晖下的小花园,静谧而又活泼。
他不禁扬起淡淡的笑。
雪莉打开冰箱,看着结了一层冰的蜂蜜柠檬茶,沮丧万分。她只是想冻冰一些,不想让它结冰的,结冰后会影响口感,但是因为忙过了头,忘记及时取出来,一拖就拖到了六点。本来计划请他喝下午茶的。
“诶!”她手上端着白色的餐盘,上面放着可可饼干以及两个咖啡杯,还有那壶冰冻蜂蜜柠檬茶。
“干嘛。”他头也不抬,似乎是视线离不开那个可爱的小花园。
“请你喝下午茶,不过……这个茶被我做坏了,而且时间也晚了,能不能将就一下?”她有些愧疚,毕竟他陪了她整整一天啊,又是帮忙又是照顾她,还细心拿解酒药给她吃,总的感谢人家吧。但是,却是到了晚餐时间才请他喝下午茶,而且茶还被她做失败了……
“下午茶?”他微微皱起眉尖,“还有这种习惯?”
“是啊,我从小就喝下午茶的,只要有空闲就会做。”她看他没有什么反应,便端着餐盘坐到他旁边,餐盘就放在他们俩中间。
她倒上茶,很开心的样子说:“我开动了!”然后才端起杯子,拿起饼干,“叭叭”吃起来。
他小口喝起柠檬茶,细细品味,又不断不断回想……
那个日本女人,她现在会在哪里?似乎后来那个女人都没有再出现了,也没有听说欧阳景再和她见过面。
“好喝吗?”她也一样看着小花园,笑着问他。
“嗯。”他轻声回答,没有多说什么。
良久,她问他:
“你今天怎么有空闲在我家?不照顾你妈妈吗?”
他气定神闲放下手中杯,看着西边的淡淡云烟,说:“嗯,我妈妈现在好很多了,而且有人会去照顾她的,听说是一名志愿者。”
“你不知道那志愿者周末都不去的吗?”她脱口而出后才后悔。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她又立刻解释到:“我是说……一般情况下,志愿者都是这样的啊。”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柠檬茶,故作冷静似的,但神情又十分自然,让人看不出破绽。
他并没有想太多,不再过问。
傍晚的风,有缕缕凉意。轻轻吹拂到来你哥哥睡到下午才起床的人脸上,使他们神清气爽起来。
脑袋里突然有一个念头。
他问她:
“你喜欢展原颢吗?”
安静的墓园,夕阳在这里能晕染的不是温暖。
从入口放眼望去,满是孤独而密布的石碑,没有什么特别的色彩。
那么晚了,竟然还有两个身影站在一个墓碑前,在如此一片清一色的墓碑前显得格外突出。
展原颢看着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相片,里面的人笑得那么甜,长长的直发,月牙眼睛,手中捧着一大束白色小雏菊。
那是永远印刻在他心里的模样——白雪爱。
他永远的小爱。
白雪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看着他那样忧伤的眼神。心底潜藏的害怕不住地翻滚着。她从来不喜欢来这里,甚至是害怕来这里。墓碑下睡着的根本是个谎言,她无法直面这个谎言,尤其是在展原颢这样心疼眼前这个人的时候直面她曾经撒下的谎言。
她心慌意乱,不只是因为谎言,更是因为在她看来,他每一次来看着这个墓碑,每一次给这个死去的人带来一束小雏菊,就表示白雪爱在他心里的不可撼动的地位再一次被巩固。他爱她的决心,爱她的勇气,都在这个时候体展露无遗。
“原颢。”她轻轻摇摇他的衣角。
“我们走吧。”展原颢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雪爱的遗像,冷冷地说着。然后,他蹲下身,抚摸她的小脸,对她说:“小爱,原颢走了,下次来看你,不会太久的,你要乖乖的……”
白雪眼圈已经红了,眨一下眼睛,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原颢,小爱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她的坟墓在这里已经停留了三年了,为什么你非得去爱着一个死人。”
“她是死了,我终于相信她死了。可是,我没有办法离开她,我也没有办法去死来陪着她,所以,就算我活着,我还是爱这个死人,没有办法。”
他这样说,目光还是无法从那相片上离开。
他深呼吸,仍旧看着相片。
良久,他对白雪说:
“我们分手吧,白雪。”
她呆住了。
最最让她害怕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她知道会有那么一天,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但是,她却仍然无法相信真的有那么一天。侥幸的心理给她苟延残喘的希望,她的希望就一只苟活到这一秒。
她不可能再抑制得住心底的恐慌和痛苦,歇斯底里地哭出来。
“我们分手了,你才不会痛苦,我才对得起小爱。”
“不要,原颢,你不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我陪着你走了多久你都不会看我一眼,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学着去做和小爱一样的人,只要你告诉我!如果是我刚才的话,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提到雪爱死去的事实,我再也不说她是死人,对不起,对不起好不好……”
“你不明白,你永远不会有和小爱一样的东西。不是说你不好,相反的,你比小爱好,只是,我只是喜欢小爱。人不是只喜欢最好的东西。”
“那么,她呢?我知道,你现在在靠近雪莉,那个雪莉。她也不是小爱啊,她不是,真的不是!”
“我知道她不是小爱,可是,和她呆在一起的感觉,就跟和小爱呆在一起的感觉相似得不能再相似了。这样的感觉,是从你身边永远找不到的……你也不用说对不起,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他转身,背对着她。
“我们走吧,很晚了。”
他说完,转身离开。
“原颢,我爱你!”她对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喊着,祈祷着那个人会回头,会停下脚步,转身跑回来抱住她不放手,对她说他也爱她。
一切都只是幻想。
最终,他消失在她的视野内。
已经是深夜了。
满天的繁星,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丝毫的美好。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思绪犹如花瓣,零落纷飞,凌乱不堪……
她说,原颢哥哥是学长,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对他的感觉也在慢慢消弭,所以,不能说是喜欢,也不能说是不喜欢。
没有逻辑的回答。
他就知道她的心境。
从南坻见到雪莉和展原颢见面的那个时候起,他就察觉到不寻常的地方。最初以为是雪莉为了拉选票而特意喊来的朋友,所以那个时候还很厌恶她。后来发现他们俩好像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但是展原颢那边,似乎又是才认识雪莉不久而已。
越来越扑朔迷离,他都已经认不清她。
轻轻打开门,还以为母亲已经睡了。
“尹夏回来了?”在开门的瞬间他便听见从卧室传出这样一个愉快的声音。大概她在等他。
“妈妈,怎么还没睡?”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卧室,看着笑得灿烂的母亲。
“一天一夜没回家,我担心你啊!”她笑着说。“昨天……去哪儿了?”
“哦,跟一个朋友在一起。”
“什么时候交朋友了?”她笑着,显然有她的想法。
他并没有说话。
“是不是和莘茹在一起啊?”
“没有。”
“真的?”
“是啊,真的没有。”
苏晓还是笑,没有再多问他。
“我最近都好了很多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董事长,您的茶。”
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子,端着深红棕色的溢着幽香的茶杯,跪坐在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身边。
白色里衬,深蓝色的和服。老人坐在木门前,看着花园中盛开的雏菊,没有理会助手,而是依旧深锁眉头,若有所思。手中握着一张相片,上面有一个开心的他,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以及两个可爱的小女孩。
就是在他眼前的这个地方,他们一起玩儿,然后拍下这张照片。记得那天是他的女儿带着两个外孙女种下了这满院的雏菊。当初的种子,如今已经是盛放又凋谢了几个轮回的花朵。
他在想,为什么他们还不来这里,还不回家看看年过古稀的他。
“中村啊……雪娜已经有六年没有回来了吧。”
“是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回来?”他老泪纵横,声音颤抖起来。“她每年夏天和新年都会带着两个孩子回家的啊。是不是因为我那次提出让她和白森宇离婚所以她到现在还在生气,所以不想见到我这个老古板?白森宇这个人多疑,不能给她幸福的!她为什么就是执迷不悟,就是要和他在一起!她是我们筱原家的骄傲啊!那么漂亮,那么善良,跟我认识的糟老头子们有谁不羡慕我有雪娜这样贤淑的女儿!可是,每年别人家的儿子女儿带着他们自己的儿子女儿回家探亲时,我却又十分羡慕他们。”
他脸上满是痛苦,和那些深刻的皱纹一起,展现出他心底最哀伤的凄凉。
“还有两个宝贝,六年了,杳无音讯!不知道她们现在是什么样子。每次我见到十八九岁的孩子,总是会想到她会不会是清子或者妆月,我害怕,作为外祖父的我总有一天会和外孙女们擦肩而过却不知道她们就是我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
他哭得越发伤心。
叱咤风云又怎样?最终也在满头银发时因亲情而变得和小孩子一样弱小。
他不知道雪娜是不是过得好,不知道清子和妆月现在有多高……
“我不能再这样等着!”他突然停止哭泣,振奋精神,坚定地说:“中村,你去找他们!悄悄的,不要惊动白家。一定要找到她们,有任何情况立刻告诉我!”
他用那双庸胖又刻有年轮的手,不停轻抚着照片上的她们。
他只觉得他是一个孤寡老人,而不是什么坐拥最高位置和权力的董事长。他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驾鹤西游,只希望还能像相片上那样子笑着过完他剩余不久的日子,然后在家人的簇拥中安静死去。
他不知道,这是多么奢侈的梦想。
尹夏坐在教室里还在认真地听着课。展原颢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又迟到了,他最近老是迟到,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处理不完的事情,非得在上课之前处理完。
前排两个女生开始嘀嘀咕咕,无意间被尹夏听到。
“展原颢怎么最近老是迟到,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我听说好像是他和他女朋友分手,白雪病了,展原颢每天都要去看她。”
“怪不得白雪最近都没来学校呢!诶,他们既然分手了,展原颢为什么还要去照顾她?”
“不懂了吧?人家这是感情,毕竟是青梅竹马,分手不是永别。”
“可是,白雪那么好,展原颢干嘛要和她分手啊?”
“我给你说你可别到处乱说啊!听说,展原颢喜欢上小我们一年的一个女生,叫什么雪莉的,据展原颢的好朋友说,那个雪莉很像展原颢的初恋,展原颢一直对那个人恋恋不忘,所以雪莉就引起他的注意了。”
“那白雪还真是可怜呐!陪着展原颢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一场空……诶,那么,那个雪莉是什么态度?”
“她?她我不清楚,但是有人看见她和我们班那个经常在一起,还有人看到他们两个在南坻酒吧呆到午夜,还是那个送她回家的。”
这女生幅度很小地朝后面努努嘴,指欧阳尹夏。
“嘘——”另一个偷偷看了欧阳尹夏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说:
“你小声点,那个就在后面,你也不怕他听见!”
“他上课认真得很,听不见!”
“校长千金不是在追他吗?你看她每天都在校内等他,怎么那个又和雪莉扯在一块儿了?!”
“复杂得很,我也不清楚,别说了,下课我详细告诉你。”
他听了不禁一愣,什么时候他的代号成了“那个”了?难道说他的名字是一种违禁?她们是怎么知道那么多事的?就连在南坻酒吧都知道,真是厉害。难不成,他私底下的事情都有人知道?真是可怕。
不过,最让他震惊的,还是展原颢的事。
雪莉,像他的初恋?他还为此和白雪分手了?那么,雪莉说的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雪莉说,以后就叫他原颢学长,好像他们的关系不只是在学校认识那样简单吧?
感觉跟雪莉有关的事都是乱七八糟的,他根本理不出一条清楚的线索来推断。
只有一件事是他清楚的,就是雪莉这个人。她背景他不清楚,她的家庭他不清楚,她的过去他不清楚,但是,他清楚她这个人是怎样的本质。
这就行了,管她到底是谁,都不会影响她的本质。
他抬头看了一眼展原颢,他一来就爬在桌子上睡觉,很累的样子。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来学校呢?
你是真的喜欢雪莉,还是别有目的才喜欢雪莉?
可是,不管怎样,都是喜欢。
他又低下头,开始认真地做着笔记。
放学铃声响的时候,展原颢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仿佛他上课时的养精蓄锐就是为了此刻的精神焕发。
他在某个教室门口焦急地等着她。
教室里的人都走空了,她才一个人背着背包,若有所思地低着头走出来。
他叫住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方形盒子,笑着交给她,然后摸摸她的头,笑着给她说再见,又急匆匆走了。
雪莉还愣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它,淡淡的茶香就扑鼻而来。
盒子里装满了绿色的抹茶曲奇饼。白雪爱最喜欢吃的饼干,她说什么东西都要有一个度,太甜了会腻,太酸了会涩,太苦了也会涩,抹茶就是适中的典范。
还沉浸在回忆中,手机突然响起。
她拿出手机,是展原颢的短信:
“最近都很忙,没有时间带你出去玩儿,送你饼干赔罪吧,不要小气啊!”
关上手机,长舒一口气,她收起了饼干,准备离开教学楼。
黄昏晓,空荡荡的教学楼,似乎已经没有了学生的踪迹。
白雪坐在走廊尽头的第一阶楼梯上,呼吸着沉重湿润的空气。外面,是光芒万丈的霞光,温柔地撒在她的发丝上,肩上,以及秀丽而苍白的脸上。淌到鼻尖上的泪,在聚集成一个再也无法停留在鼻尖上的晶莹水珠后,落到地上。
眼睛哭得红肿,不止是哭了一个小时而已,让人觉得心疼。
另一个女孩,背着白色的挎包,看着窗外的暮色,安静地走在这孤寂的走廊上,只听得见脚步声空空地回荡,就像恍若结冰了的水面突然奇迹般地出现漂亮的涟漪。
快走到楼梯口,她转过头,心脏猛地沉了一下,步伐在那一刻犹如千斤重,再也迈不出去。
眼前,一个她好怕见到,却又好想见到的女生,无力地坐在那里,长发遮住侧脸,却仍然遮不住她闪耀的高贵气质和美丽。
走来的女孩有些犹豫,挣扎着要不要跟她打招呼。
打招呼要叫她什么才好?学姐,姐姐,白雪,还是雪妍?
还在犹豫间,她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就先开了口。
“你怎么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口了。
白雪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女生,站了起来。
“雪莉!!!”她哭得更加厉害,冲上去拥住她,大喊到:“你是雪莉吧?是雪莉吧?是我妹妹吧?!”
她突如其来的出现,突如其来的拥抱,都让雪莉始料未及,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她才回过神,笑了笑,很温柔地说:
“姐……好久不见……”
还是在南坻,两个女生坐在安静的卡座,咋看上去,别人就能从气质与相貌上找到姐妹的感觉。
两个人,都在欧阳尹夏弹奏的舒缓音乐中笑得开心。
谈起展原颢。
“姐,现在,和原颢哥在一起很开心吧?”
白雪愣了一下,看着笑靥如花的她,随后低下了头。
“雪莉。”
“呃?”
“你还喜欢原颢吗?”
她的问题让她的颜色黯淡下来,却又立刻恢复笑容,却还无法鼓起勇气回答她这个问题。
“你要诚实告诉姐,你还喜欢原颢吗?或者说,你还爱原颢吗?我只是想听真实的话,你从来就不骗姐的,对吗?”
她很认真地看着她,不容许雪莉的眼神有一点闪躲。
她亦顺从地看着她,表现出一点也不闪躲的样子,然后装作羞答答的样子,微微测过脸:“才没有!我现在才不喜欢原颢哥……哦,不对!现在是不是该改口叫原颢姐夫呢?”她坏坏地笑着。
“雪莉,你是骗我的吧……姐看得出来,你明明还是喜欢原颢,原颢也喜欢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谁说的!”她认真,“我都跟他分开那么长时间了,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况且,小时候,我和他也不是那种关系啊,我现在想了想,那种淡淡的感情,在我心里或许并不是爱情,或者说是,只能活在过去而无法存活在现在的爱情。”
“为什么?”
“不知道,时间会使一些东西奇妙地潜移默化,并不是我对他的感情变淡了,而是,过去那种隐晦的爱情,现在已经是一种美好,而不再是爱情。我还是会怀恋过去那种美丽的日子和幸福的感情,我还是会恋恋不舍原颢哥,但是,那些都不是爱情。”
白雪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因为她从来不曾拥有雪莉所谓隐晦的爱情,从来不曾享受过儿时那样精心的不同寻常的呵护,也从来不曾饱受残酷生活的摧残。她不会懂得什么叫潜移默化,不会懂得那种潜移默化的真实存在性。
“呵呵……”雪莉又笑起来:“姐不懂吧……不过,你只要知道,我爱的人,不是原颢哥,你要继续呆在原颢哥身边,继续爱着她,就可以了。”
她看着白雪还是一脸哀怨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让她心疼。她必须要让她感觉到,她没有原颢也是幸福的。于是,雪莉把脸上堆起满满的幸福,笑容灿烂地对她说:
“我有男朋友,姐放心好了!他对我也很好的。”
白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是真心的感到惊奇,真心地为雪莉有一个疼爱她的男朋友而感到开心。
“是谁?叫什么名字?那个学校的?快给姐说说!”
她有些后悔了,不该撒这个没水准的谎。但是既然撒谎了,总得圆上。
“额……这个……其实……”她在脑海中搜寻可以作为答案的回答,然后,她找到了一个名字:“其实,就是欧阳尹夏了!”
白雪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她是由衷地感到害怕,为她而担心。在她看来,雪莉和欧阳尹夏在一起,是一种禁忌。
雪莉看出了白雪的变化,心生疑惑,歪着脑袋问:“姐,怎么了?”
“雪莉,你是真的喜欢欧阳尹夏吗?真的,很喜欢?”白雪一脸认真。
“怎么了?这种表情……”
“你怎么可以喜欢他呢?他是欧阳尹夏啊!你怎么可以喜欢他呢?你……”
“为什么不能喜欢尹夏?”她突然感觉到事情大有文章。
“他父亲是……”白雪情绪很激动,似乎是万分恐惧,却欲言又止。她看着妹妹的那副稚嫩的疑惑,实在不忍告诉她那些残酷的事情。
这下子,雪莉是真的蒙了,确确实实不明白。
白雪不一样,她比雪莉年长一岁,她知道所有一切,知道白家的禁忌。她看着雪莉一副无辜天真的样子,实在不忍告诉她“事实”来击碎她的梦幻。她只有选择暂时逃之夭夭,用多一些的时间来深思熟虑。
“雪莉,太晚了,我先走了啊。”她从手提袋包里摸出一千块钱,对她说:“你用这个钱付账吧,剩下的自己留着用啊。姐就不多坐了,你早点回家,不然太晚了不安全。”
“好!谢谢姐!”她甜甜地笑着,仿佛她还是从前那个白雪爱。
姐姐给的钱,收着,干嘛不收!
白雪急匆匆离开,她的表情又冷了下来。
她能感觉得到,姐姐的爱护已经是一种别有目的的爱护。
开始死命地喝酒。她从来都是酒量少还要逞强喝的人。小时候喝果酒喝醉了,吵得全家人不眠不休,爸爸会笑她,紧紧搂着她说她生性就像一匹小野马,有他的风范;妈妈就笑笑,细心地照顾她;姐姐就说她,自己酒量差还要喝那么多,弄的自己也难受;原颢哥就顾着在一边笑,然后第二天嘲笑她耍酒疯的样子……
那些从前的良辰美景,都已经不能再属于她了,永远不能再属于她。
午夜,一天的营业有结束了。
尹夏走过来,看着再一次喝得烂醉的她,看着她伏在桌上,一个人自言自语眼泪横流,眉头微皱,心里竟然有些难受的感觉。
什么都没说,他扶起她就往外走。
她无力地垂着头,卷发披散着遮住了漂亮可爱的脸蛋。他扶着她,艰难走出南坻。不经意间撞到正要进南坻的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们俩一眼,随后走进了南坻。尹夏也没说什么,继续扶着她走。
奇怪,南坻午夜打烊,怎么还有顾客光顾?
他也没多想什么,带着她去招出租车。
南坻酒吧已经打烊。
空荡荡的厅堂,员工也走完了,可是柔色的灯光还亮着。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吧椅上,经理则站在他身边,微微低着头,像是做到了标准礼仪那样,既不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也并不是傲气蛮横。
“见过这个女孩吗?”
中年男子拿出一张相片,上面是两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他接着说:“虽然是六年前的相片,但是应该可以看得出大致模样。”
经理皱皱眉头,仔细端详着相片上的人物,突然指着其中一个女孩子说:“这个……很眼熟,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知道很困难,请尽管想起来,这是董事长在极力寻找的人,不然我也不会亲自来中国寻找。”
他表情严肃,容不得半点不认真。
已经到了小区里,她实在是不能再走了。
尹夏背着她走在一个又一个路灯下面。
她都已经醉得很厉害,四肢无力,嘴里却还在嘟囔。
“尹夏,你是不是尹夏啊……”
“我是啊,怎么了?”
“尹夏啊……谢谢你……”
“什么……”
“尹夏,尹夏……”
她老是喊着他的名字,他也不懂为什么。
“尹夏,尹夏,尹夏,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尹夏,尹夏,我舍不得……”
我会陪着你的。
终于走到了家里,他把她放到床上,准备打水给她擦脸,她却突然一下拉住他的手,大喊着:“尹夏!尹夏!”
“什么,怎么了?”
“我姐姐不爱我了……”她开始哭起来,让人分不清她是在梦魇中哭还是在现实中哭……
他疑惑了,怎么又突然说起自己姐姐不要她了?她今天在南坻是和谁在一起喝酒,他没看到,更加不知道。
“我姐姐不爱我了,连我姐姐也不爱我了……为什么,我真的那么讨厌吗……”她哭得稀里哗啦,似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他看着她,心里竟然隐隐作痛。
他抱着她,摸摸她的头。
“你不讨厌,相信我,你真的不讨厌……你很好,你很好啊……”
“你是骗人的,骗人的!”她哭得越来越厉害,“如果我很好,为什么我姐姐不像从前那样爱我,我爸爸不要我……连我妈妈也不要我……她为什么不为了我而活着……”
他的肩已经湿了,衣服冰凉冰凉地紧贴在他肩上。他拥住她,轻轻拍打她的背,目光呆滞。
“一定会有人陪着你的,你不要哭……会有人陪着你。”
“不要!”她却突然推开他,大声喊着:“我不要别人陪着我!我才不需要人陪着!我可以自己活着,活得好好的,不必要谁来陪着!”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
她还是一个劲地哭着,不知道她到底是清醒的还是迷糊的。
他也没花心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