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经此一吓,好似三魂七魄只留下二魂六魄。一个人在车中呆坐,也不说话,也不吃喝。施良三人一心忙着逃离此地,所以也不怎么管他。一行人一刻不停地又走了半天,看看离得老远了,施良才放了心,点上一袋烟,边抽边对两名伙计说:“这回真是有惊无险。说来还要谢谢那位小娘子,若不是她提点,我们恐怕难逃一劫。”一个叫小山的伙计回道:“说得是,若不是听了她的早作防备,此番还不知是生是死呢。”另外一名叫长生的伙计说道:“什么不知是生是死,我就说若不早有防备,就凭咱这两下子,现在一准在阎王爷那儿报到呢。”施良又说:“这条道咱们也不知走了多少遭了,从来就没遇见过这么厉害的强盗。今番不知道撞了什么邪了,头一天住店,就遇到这样的事。这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啊,真是不能不叫人担心啊。”两名伙计也自叹气摇头。小山道:“不管怎么着,小心驶得万年船,以后无论在哪,都要小心为上。”长生也随声附和:“小山哥说得是,小心自要小心,只是我等不过是普通商贩,又不是惯使拳脚的江湖中人,若是再遇着前番那样的江洋大盗,就算你再小心,若是正好不走运,小命估计还是悬呐。”这番话说得施良心中一动,接话道:“长生说得很是,我看这一路前去,若是遇上什么庙观,咱也进去烧上一柱香,求求神佛保佑咱们。”两名伙计都说很是。施良又说:“只是昨夜的事闹得颇大,一定会惊动官府,我们嘴巴要紧一点,若遇着别人询问,一定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只说一个不知道,不然和官府缠上了,虽说咱不是强盗,但也禁不起官府盘查,白白耽误了生意。”两名伙计也各自点头称是。三人计议已定,仍旧赶路,中午也不停歇,照旧烙饼就水。只是六郎仍旧呆呆怔怔的,不见有什么生气。施良见他一路无话,怕他脑袋里乱想,就故意拿话逗引他,他也不甚答理。施良知道他受了惊吓,伤了神,就叫他在车中小睡一会,养养精神。哪知六郎一闭眼,那满地死尸鲜血就在眼前乱晃,吓得他仍旧坐起,满脸通红,只是出不出汗。还好施良是久惯行路的,而且自家就开着药铺,知道如何应对。他拿手在六郎额头上试了试,觉得略微有些发热。就一路留心,沿途遇着有人家的,就进去讨了些红糖生姜,在路旁支起个小锅,将红糖生姜兑上一碗水,煮沸了,略冷一冷就叫六郎热气腾腾地喝下去。六郎昨夜一夜没有睡好,加之躲在草丛里沾了露水,又吹了半夜的风,身子有些发热,一碗红糖姜水灌下去,顿时觉得心头暖融融的,过了一会儿,全身微微出了些汗,就松快了许多。施良见他活泛了些,脸色也好多了,就放了心,对他说道:“我说老弟,虽说你是个读书人,讲得是斯文俊秀,只是倒底也是个男人,不能这样胆小。你不要太多想,出门在外,虽说是比不得在家安逸,只是像昨夜这样的遭遇,也是罕见。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你以后就要发达的。”那六郎听了唯唯应诺,心里只是暗求神佛菩萨,不要再让他遇到这样的事了。
六郎喝了红糖姜水,心里舒爽,不觉昏昏睡去,施良三人自顾赶路,也不多言。又过了两个时辰,前面有间驿站。看看时辰尚早,太阳还未落山,只是施良一众闹腾了一夜,已经十分困乏,再加上遇着强盗,不敢再在无名小栈中歇宿,遇到这样官商合一的驿站,情愿耽搁些时辰,早早地歇宿。于是施良叫伙计把车马骡子赶下大路,来到驿站跟前。只见这家驿站场院开阔,屋舍众多,来往商贩,络绎不绝,知道是家大站。这家驿站原本只是接待过往官员及兵卒,无耐耗费巨大,驿长就想出了一个以商养驿的法子,除了接待官员外,也接待来往的商贩,只是费用会贵一些,但条件当然也比普通客栈要好上许多。施良为了安全起见,也不怕多费些钱钞。一众安顿好车马行礼,就去堂上吃晚饭。施良特意叫小二多打些酒来,要六郎也吃。六郎原本不会饮酒,施良一定要他也吃两杯压压惊,六郎就跟着一道吃起来。这家驿站的酒菜饭食原是用来接待官员的,自然精致美味。附近村上有个酒庄,专司酿酒,更兼这里有一眼泉水,水质极好,酿出的酒就格外香醇。凡在这里打尖住宿的,都要尝上一尝,更有人专门到此处买酒,去外地贩卖。施良一众吃这酒极是美味,不住啧啧称赞,便问小二,这酒叫什么名字,小二说道:“提起这酒有一段来历。这附近有个村子,村口有一眼古井,不知枯了多少年了。有一年忽然又涌出水来,村里有胆大的,尝了这水,觉得十分清淳,就用这水酿酒,酿出的酒也十分醇美,所以就出了名。因为这井原本是枯的,后又有了水,于是就把这酒叫作二度春。”四人饮酒吃菜,十分乘心快意,把昨夜遇险的事也就逐渐抛于脑后了。六郎虽然头一回吃酒,但他生来底子好,天生的好酒量,几杯下肚,居然不痛不痒,无甚影响,只是勾起了他的谈兴,一时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把古往今来他晓得的与酒相关的奇闻异事说了个遍。只听他说道:“这古往今来,无数的文人骚客,只要有些名气的,大多好酒。诗仙李白的将进酒说得好,‘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可见光有才学无用,须要好酒,方才能名垂千古。”施良听他说得有趣,也说道:“李白确实名垂千古,连我等这些不读书的,也晓得他,只是我听人说,他因为好酒,醉后失足落水而死,可见这酒不光成就了他的名声,也要了他的性命。”六郎说道:“人生在世,也就名利二字。经商的逐利,读书的追名。我等只要死后留名,流芳百世,谁又计较如何死的呢?”施良哧得一声,笑说:“所以我总觉得读书人自有一股呆气。像我等经商的,只要赚得那数不尽的黄白之物,有山珍海味填腹,绫罗绸缎裹身,再有高堂华屋养着那娇娘美眷,管他什么生前名,什么身后名,总不如实在受用的好。”四人吃酒聊天,不觉已经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施良又叫了一盆热腾腾的牛肉面,四人分吃了,自去客房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