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喝完水,歇息够了就继续赶路。午饭就是烙饼就水,边吃边走,也不停留。那施良吃过干粮,抽了一杆烟,就让六郎驾车,自己在车中小憩。那六郎初出茅庐,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并不觉得困倦,情愿一边驾车,一边欣赏沿涂风光。此时正值早春,沿途田地中大多开着油菜花,成片成片的金黄,甚是好看。偶尔得会看到一个牧童牵着牛在田边地头走过,又或者几个女子在小河边淘米洗衣。路上也有三三两两的旅客,有骑牲口的,也有走路的,或前或后,有的衣着光鲜,有的风尘仆仆,甚至有的蓬头垢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六郎一路看过去,赛如看那西洋景。正看时,六郎听见后面马蹄声得得传来,待声音近了,转头一看,马上竟是一名女子。六郎看过女子骑驴,骑骡,但看女子骑马还是头一遭。只见那女子头缠一方大红帕子,身上也穿大红紧身衣,下着大红马裤,并不穿裙,俯身立在马镫上,一手握缰绳,一手拿马鞭,箭也似的从旁驶过,恰似一朵红云飘过,眉目脸庞都来不及看清,早已跑到前头去了,只留下一路滚滚黄尘。六郎不禁赞叹,好一个女中豪杰。又不知走了多久,看看日落西山,施良早已睡醒,就叫伙计们在一家客栈中歇宿,明日再走。伙计们依言把货卸了,把骡马赶到后院马槽边拴好,叫店里伙计拿好草料喂了。这边施良订好两个房间,二人一间。四人把货物搬到房中放好,待诸事停当后,就到厅中一张桌边坐了,叫了酒菜来吃晚饭。正吃着,走进来一个人,叫店家上壶酒,切二斤牛肉。听说话声气是个女子。店中诸人都抬头看她。那女子目不旁视,雄纠纠走进店内,径直到一张桌边坐了,店小二自去招呼。店里众人都窃窃私语,猜测那女子究竟是何人。六郎也抬眼看那女子,只见那女子从头到脚着一身红色,这不正是路上遇见的那名女子么?六郎再仔细看她眉眼,生得着实标志,真个是眉生柳叶,脸绽桃花,傅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落得大漠天上雁,羞得皇家园中花。那六郎不觉看得呆了。施良与两名伙计也啧啧有声,那施良赞叹道:“好个标志小娘子。不知许了人家没有。”一名伙计便说:“大概尚未配得郎君,若是配了,哪个能舍得放出来叫我等饱此眼福呢?”另一名伙计接茬说道:“若是未配郎君,小山哥你可使个手段,说不定弄上手,将来连聘礼都不要你得。”施良看他二人越说越没谱,哧得一声冷笑,说道:“你二人倒想得美,这等走惯江湖的女子,就是上了手说不定是谁吃谁哩。”说得三人笑作一团。周围也有几个好事的,在一边吹口哨,拍桌子,分明是在调戏起哄。那女子理也不理,一顿吃喝。六郎看她大口吃肉,大碗筛酒,行事气概比一般男子更觉豪爽,又看周围一帮人如此轻薄她,心里暗自替她不平。那女子酒足饭饱后立起身来往腰间一摸,说了一句:“不好,出门太急,忘了带钱。”周遭人听她如此说,一阵哄笑,有人说道:“我说是什么人,原来是个骗饭吃的。”有得又说:“说不定真得忘记了,也是有的。”又有人说:“看她是个跑江湖的打扮,专门吃白饭的也有可能。”那店小二一听说她没有带钱,拉住她不放她走,那女子只是说:“实在是忘记带钱,并不是有意要赊欠,下次一定带来给你。”那店家不依,只说她是扯谎。正闹得不可开交,旁边王六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走过去说道:“她欠你多少饭前,我付就是了。料想也吃不了多少。”那女子一听有人愿替她付钱,拿眼把六郎上下打量一番,抱拳说道:“不知这位小兄台高姓大名,日后好加倍奉还。”六郎一心要学书上说的英雄救美,便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名姓无须问得,钱也无须还。”岂料那女子执意不肯,一定要问姓名,六郎心里原本十分仰慕她,有心想攀个关系,禁不起再三追问,只得说了。那女子问得名姓,便对六郎说到:“今夜这里恐怕不太平,你不要在此留宿,还是去前面寻个住处吧。”那六郎一心在那女子身上,也没听得真切,只是一再寻问那女子的名姓,女子便告诉他道:“人都叫我红娘子。”六郎听了拍着手道:“是了是了,看你这身打扮,正应该叫这名号。”那女子又道声谢便出店上马而去。
众人见女子走了,也就各自坐下仍旧吃喝。施良便笑话六郎,说他涉世不深,还不晓得江湖的险恶,告诫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可这么多管闲事。六郎嘴里诺诺称是,心里头却美滋滋的。红娘子的莺声倩影一直在他心头耳边缠绕,挥之不去。吃过晚饭,四人自去客房歇宿。六郎仿佛记得红娘子告诫他此处今夜不太平的话,就对施良提起。施良听了心下惊骇,前思后想,觉得事有蹊跷,不可大意。可是此时早已金乌西坠,偏偏天气又不太好,可谓是乌云压顶,月黑风高。若是走夜路,也不见得安全。施良沉吟一刻,便说道:“那女子来路不明,行迹可疑,说不定是故意框我们的,骗我们连夜赶路,正好可以半路下手。这店里歇了这许多旅客,想直接冲到店里打劫怕没那么容易。况且这么多商贩,也不一定会摊上我们。”旁边一名伙计说道:“东家说得是,还是不要走夜路的好。但是在这里也不能大意,大家都把家伙放在身边,睡觉警醒些就是。”三人计议已定,就把货物归拢放好,施良和两名伙计随身都带着匕首,就拿出来放在枕边,一切安排妥当才洗漱睡了。那六郎本就没走过远路,赶了一天路,早已身困体乏,哪里管得许多,身子一挨着床,就悍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