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野狐禅之咬鬼（六）

夏季里雨水多，连下了几场暴雨后，县衙里几间房屋就漏雨了。涂师爷管着账房，这一类修缮营造事宜都由他管理。他看看那几间屋实在漏得不像样，怕胡知县回来怪罪，只好叫了刑捕头来，让他找个泥瓦匠过来，把那几间屋的屋瓦重新铺一铺，还说手艺不论，工钱一定不能多要。刑捕头恰巧认识一个做泥瓦匠的，和他还是同乡，此人姓沈，叫沈麟生。这个沈麟生做得一手好活计，县城里大户人家要建个屋铺个瓦的，都爱请他。沈麟生见刑捕头找到他，念在都是同乡的份儿上，也不便推辞，但是给公家办事，他向来是不大情愿的。按理说，公家出手应该最大方，只是里头管事儿的多，经过一层层的盘剥，到真正干活儿的手里，就不剩几个了。尤其这个涂师爷，出了名儿的铁公鸡，只有进的，没有出的，把县衙的库房看得就跟自家的一样，有多少钱只管往自家身上贴，是绝对不会便宜别人的。刑捕头看出他的为难，就说：“嗐，我说老沈，你我是同乡，我怎么能坑你呢？这个活儿你先应下来，回头找两个小工去糊弄两下就成。反正就是几个堆杂货的屋子，没人会计较的。工钱虽然不多，你反正又不费工夫，又不用亲自出马，就跟白捡的似的，何乐而不为呢？”沈麟生一听言之有理，立刻转忧为喜，高高兴兴的应承下来。当天就派手下的两个学徒工去修，并且讲明了，能不换瓦就不换，实在对付不过去的，就拿别人家替换下来的旧瓦片用，绝不能多花费，不然让他们自己垫银子。那两个小工也不傻，这边拼一点，那边凑一点，一片新瓦也没用，不上两天工夫竟然也完工了。完工后沈麟生去随便看了两眼，觉得大差不差的，就跑来找刑捕头要工钱。刑捕头带着他到账房里找涂师爷。涂师爷此时正坐在账房里一张大案后面算账，案上堆着半人高的账本子，一副算盘打得噼啪直响。听见刑捕头回话，也不抬头，就叫人取出一包碎银子来，说：“这是五两，你先拿去，剩下得等下回下了雨，我看看漏不漏再付。”照市价，修这样破的屋顶少说也要二十两，沈麟生虽然心知这个涂师爷是绝不肯多拔一毛的，还是一肚子不高兴，心中大骂涂师爷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但表面上还是相当奉承，回道：“涂先生，这几间屋子的屋瓦大部分都坏的不能用了，我都换了新的，现在行情不比以前了，一天一个价的往上涨，工钱也是水涨船高，况且这大热天的，做工的辛苦，除正常一天两顿的伙食外，还要另外供应点西瓜啥的解暑。我们的吃食并没有在衙门里开销，都是我自己贴补的，您看，能不能再多给两个，总不能叫我赔了本钱不是？”涂师爷听了冷笑一声，头也不抬地说：“我天天坐在这里头算账，你当我不懂行情么？这几间屋子的瓦片有坏的不假，总不能全坏掉了。你也不可能都给我换新的，纵使换过，也换不了几块。我知道你们的，赚头都在这些料钱上，虚报数目是常有的事，只是我不管你去别家怎么报数，在我这里，一是一，二是二，绝不能多报，这里毕竟是衙门，容不得弄虚作假。至于你们吃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难道还叫我像伺候上差似的给你们弄山珍海味么？真是可笑。我都仔细算过了，这工钱嘛，高不过十两去，剩余的五两下回再给。不过按老规矩，另外再给你二两，你来给我画个押。”说完，就叫一个伙计拿了一张十五两的收据叫沈麟生画押。沈麟生不肯，定说只给十两也行，不过要一次付清，不能耽误他给下面的人发工钱，不然这十五两的字据他定不会画押，叫涂师爷也赚不成。涂师爷见他这样，缓了缓语气，说：“我也知道你做这一趟生意赚得不多，但总还能赚几个的，不过衙门里就是这规矩，我把钱都给了你，你若是做得不好，我下次还得找人来补，另花的工钱难道叫我自己掏吗？要不然就扔在那里叫县尊说我办事不行，连个屋瓦都修不好？你放心，你若是修得好，工钱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的，另外我还会帮你美言几句，以后你的生意不就大大得有了吗？”沈麟生听了，鼻子里冷哼一声，说：“涂先生，不是我自夸，我的手艺可是全县城里数一数二的，您老去打听打听，我沈麟生的名号是不是响当当的。若不是看在为的是县尊大老爷办事，多少大户人家找上我，我还说没空呢。胡大人的荷园，您老去过的吧，那可是我平生第一大杰作。”沈麟生刚说完，涂师爷就抬头好好的把他打量了一番，说：“你是说，荷园是你建的？”“可不是”，沈麟生昂首挺胸的答道。“原来是沈先生，唉，我是老糊涂了，你的名号我怎么能没听过，只是年纪大了，事情又多，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来来，请坐。”说完一面把沈麟生往一边的椅子上让，一边叫人去倒一碗茶来。自己则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相陪。沈麟生也不谦让，大大方方地坐了，喝光了茶。这边涂师爷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叫人再取二十五两银子来，连方才的五两，一共三十两放在沈麟生的面前，沈麟生也不推辞，拿起银子就往怀里一揣。涂师爷叫人重新写了一张收据，上面只写着收银二十两。沈麟生不解，涂师爷笑说：“另外的十两是我的小意思。大热天的，您老也不容易。我知道你在县尊那里是很有面子的人，我们都是为县尊办事的，互尊互敬是应该的。”沈麟生听了不住的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起身告辞，涂师爷一路相送到衙门口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