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已经全黑了,涂太太坐在堂屋里想心事,灯也不点,就这么黑坐着。想着想着,伤心起来,抽抽搭搭地淌眼泪。涂师爷玩到月上中天才回家,见屋里没点灯,直骂张妈老糊涂了,明明叫她留着灯的。他叫一声张妈,没人应。只好自己摸进堂屋,找火折子打火点灯。这边涂太太知道涂师爷终于回来了,故意地不作声,看他一会儿怎么解释。涂师爷从大月亮底下走进堂屋,眼前霎时一片漆黑,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只好一路摸索着慢慢的到中堂跟前的方桌子上取灯盏,手一摸,摸到一只白面馒头似的东西,软软胖胖的,心中诧异,再一摸,竟是一个人的手,吓得“嗷”一声跌在地下,手撑着地想爬起来快跑,无耐手脚抖得动弹不得,只是趴在地下一个劲儿喘气。涂太太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说一声:“你回来啦”。涂太太刚才才哭过,鼻子不通气,嗓子里也积着些粘痰,说话声就和平时两样了,况且她从来都是粗声大气的,今天沉着嗓子说话还是头一糟,害得涂师爷没听出是她,以为遇到了鬼,吓得又一声惊叫,发了疯似的窜出屋子,被门坎绊了一下,扑通一声跌出屋外,跌了个狗吃屎。直跌得耳闻钟磬,眼冒金星。半边门牙被磕掉了,鲜血直流。涂太太一看涂师爷跌得不轻,连忙点了灯端过去照看,涂太太方才哭肿了眼睛,妆也花了,腮红都被泪水浑开,不成了样子。就这么端着灯走到涂师爷身边一伸头。涂师爷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地上一条黑影渐渐逼近,他抖抖索索的回头,正看见一片黑暗之中,一点荧荧之火,涂太太睁着两只红通通的眼睛看他,脸上红红白白地,直接倒抽一口气,不省人事了。涂太太见状慌了手脚,满腔怨气早以抛到了爪哇国,抱着涂师爷就大哭。正巧这时张妈正悄悄地蹭回家,听见涂太太的哭声赶过来,看见涂师爷倒在地下不省人事。她到底年长有经验,一边用指甲使劲儿掐涂师爷的人中穴,一面叫闻讯出来的小红去打桶井水来。待水打来后,张妈提起来往涂师爷脸上哗啦一泼,涂师爷这才哼哼叽叽的苏醒过来。涂师爷虽说性命无忧,但到底有些上了年纪,经不起这样折腾,足足在床上睡了三天才缓过来。涂太太经这一吓,收敛了不少,对涂师爷也不再粗声大气了,她怕果真涂师爷一下子归了西,自己就真得无依无靠了。
涂太太回家后,听说涂大爷死了,吃惊不小。涂师爷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整件事的始末经过。涂太太原本是坚决反对过继的事,但是一听说袁氏下了大狱,不日就要被判罪后,又瞬间改变了主意。她原是怕过继了袁氏的儿子,日后二人母子连心,联合起来挤兑她,叫她在家没有立足之地。现在好了,拔去了袁氏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她大可以安安心心的收养她的儿子。这孩子没了亲妈,还怕将来不孝敬自己吗?况且在女儿家的遭遇更让她下定了决心,因此她与涂师爷一拍即合。只是她有些不放心案子,怕中途出什么差错,到时袁氏定不了罪,倒把若大的家业让给别人,叫自己无路可退。涂师爷便把与涂有才合计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她,叫她放一百个心,绝对不会出岔子的。涂太太对于家常小事,向来喜欢一个人专断,但是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听涂师爷的,她知道涂师爷一心一意为着这个家,是绝不会叫她吃亏的。因此把一颗心放在肚子里,和涂师爷商议起如何请涂氏宗族里的长老出面,主持过继的事宜来。涂太太第一个担心的就是银子。她知道要叫这些人出来主持这一件事,一定少不了花钱。而且涂家的这些老东西她都清楚得很,平时没事还要找茬过来打个秋风,如今这样一件大事,他们还不乘机逼着他夫妻两个放血?涂师爷看见太太为银子的事烦恼,得意的一笑。他请太太放心,说:“今遭这件事,我们夫妻两个一个子儿都不用掏,都由涂有才包办。”涂太太听后不信,说:“你那个贤侄我还不知道,把钱看得忒重,为了和弟弟争家产,这样恶毒的计都想得出来,现在叫他出钱,他肯吗?”涂师爷回道:“都说你是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今番这件事我为什么这么帮他,你没看出来?我又不是吃饱了闲得没事做,要去趟这个浑水。我是看准了这个涂有才一心要把他弟弟赶出家门,好一个人独吞家产。这回帮他搬掉袁氏这个绊脚石,又把他弟过继到这边,涂老大那边名正言顺地都成了他一个人得了。我帮他这么大的忙,他能不谢我?我早和他说好了,除了过继的费用都是他一个人出,另外再给我这个数。”说着,涂师爷竖起一只手,五个指头伸得直直的。涂太太小心翼翼地说:“五百两?”涂师爷把眼一翻,鼻子冷哼一声,才道:“五千两!”涂太太一听,两手一拍,喜得眉毛打战,直夸涂师爷会办事,心中对他更是起了十二分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