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涂家虽然家大业大,涂师爷确是偏房生的,没能继承祖产,成了家后就只得了些银钱单独到外面过活。亏得他善于巴结钻营,家里虽然不能算大富大贵,但吃喝不愁。涂太太是屠户的女儿,出身低贱但颇有几分姿色。她心气儿高,一般人家她也看不上,发誓非大户人家不嫁,又不愿意做小,高不成低不就的,快熬成老姑娘了,总算嫁了涂师爷。涂师爷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肚子里也有几滴墨水,涂太太看看自己也年纪大了,也就勉强嫁了,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满足,所以和涂师爷说好了不许纳妾。涂师爷当时迷恋涂太太的美色,又觉得她做事爽利,是个当家的好手,就满口答应。所以后来涂太太打跑小妾,涂师爷到底自觉理亏,不好发作。只是涂太太一直没给他生个儿子,他心里也常愤愤不平。如今,涂太太年老珠黄,涂师爷越发的心内不满起来,因此二人三天两头吵架,涂太太脾气暴躁惯了,只当涂师爷一直好欺负,没想到涂师爷受了半世的气,到老了倒硬挺起来了,发誓再不买老婆子的账。这回更是把涂太太气得离家出走。涂太太一共生了四个女儿,就算二女儿嫁得最好,女婿家是开染坊的。起初也只是小本经营,按涂家的门坎,本也高攀不上富商巨贾。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二女婿家攀上了皇商,一夜之间就发达了,也连带她这个二女儿也麻雀跳上了枝头,变成了凤凰,再加上她自己也争气,头胎生得就是儿子,一下子就在家里坐稳了少奶奶的位子。这回涂太太就是投奔了这个二女儿。她走得急,也没去封信通知,算是不请自来。因此当她出现在二女婿家门口时,二女婿一家颇为意外。
起初几天,女儿女婿待她颇为殷勤,亲家母也常常同她坐在一处说笑。她的外孙子十岁了,小家伙顽皮得很,一家子都宠他,是家里的小霸王。一天放了学,小家伙闲着无事,跑到涂太太屋里去玩,涂太太正巧不在。小家伙看见涂太太的一支金簪子放在梳妆台上,就拿了去掏蟋蟀,后来就顺手扔在墙根底下。晚饭后涂太太回房,发现一支金簪子不见了,顿时心中大大得不快。她疑心是失了盗,必定是陈妈偷了去了,只有她每日过来送开水,并没有其他人进这间屋子。涂太太因为是亲戚家的下人,不好发作,就拿她的一个贴身丫鬟小红出气,把小红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还故意吊高了嗓门,好叫别人听见,知道她并不是好欺负的,说白了就是指桑骂槐的意思。这边陈妈照例来客房送开水,还没近门,就听见涂太太扯着嗓子叫骂,夹枪带棒的,分明骂的就是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原来陈妈自涂太太来了以后,每日被使唤给她送水,平白得多了一项差使,本来就不高兴,况且这位涂太太小气的很,没给过一点好处,脸色还不好看,成天介端着架子,好像她倒是这里的正经主子一般。陈妈本是这府里太太的陪房,平时太太都对她和气的很,少奶奶更是敬她三分,管她叫大姐姐,这个涂太太不但不对她客气些,这会儿倒把她当作了贼。陈妈心里盘算了一会,打定主意一定要出这口恶气。她走近房门时故意的放重脚步,把水磨砖地踩得啪啪响,涂太太一听房门外有动静,骂得更起劲儿了。陈妈在心里一阵冷笑,表面上仍旧装糊涂,像往常一样提水进门,看见小红正跪在地下,淌眼抹泪的。她故作惊讶地问:“这是怎么了?”涂太太把眼一翻,恶狠狠地说:“这个丫头很可恨,白长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了,我的一根那么大的金簪子她都看不住,叫那些眼皮子浅的家伙偷了去了。”陈妈听了又一阵冷笑,说:“亲家太太,再找找吧,我们府里从没有人敢偷盗,太太管这个管得极严,或许是放在哪里,忘记了吧。”涂太太一听,跳将起来,她平时在家里率性惯了,一时忘了是在亲戚家,立起两只眉毛斥道:“哼,我又没有老糊涂,我的东西放在哪里怎么会记不得。难道金簪子自己长了脚跑了不成。要不然就是小红偷的,我是没本事,没有你们太太会调教人!看我不把你的手戳烂!”说着拔下一只钗就要去戳小红的手。小红怕极了,哭着直往陈妈后面躲。陈妈一看涂太太闹将起来,正好中了她的下怀,就急匆匆跑到太太跟前,如此这般,添油加醋的把涂太太好好抹黑了一番。这府里太太原是不大瞧得起涂太太的,嫌她出身低贱,上不了台面,不过看在媳妇的面上,表面上对她也仍是客客气气的。今番听见陈妈这样说她,不免更把涂太太看不起了。她也不好直接找涂太太说话,就把媳妇叫过来,故意的陪起不是,说自己管家管得不好,叫涂太太受委屈了,还说要自己掏钱赔偿涂太太的损失,又说这里涂太太若是住不惯,她也不好强留的。涂小姐是极聪明的人,知道妈妈这样一闹,真正丢尽了颜面,只好说不敢叫太太破费,东西一定是忘在哪里了,不会被偷的。一面叫人去找金簪子,一面亲自去和涂太太说,叫她不要这么不顾颜面。涂太太本来还想到女儿跟前告状,要女儿为她撑腰,听见女儿这样说,气焰顿时下去大半,心中不免悲凉起来。她这才意识到,女儿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她在这里不过是客人罢了。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把一心要招女婿的心思也动摇了。后来金簪子到底找到了,涂太太也没脸在女儿家久待,找个由头就要打道回府,这边亲家太太巴不得她快走,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涂太太就这么灰溜溜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