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琴很快就掌握了缝纫手艺,并亲手做了一个布偶骑士送给李仲平,同事们开玩笑地把布偶拴在李仲平的床上。没多久,新来的王所长接二连三听到反映说李仲平和秦琴关系不正常。在一天夜里他们把李仲平和秦琴堵在了黑胡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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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不亮她就起来了,这回她做了早点吃。她骑上自行车,不知不觉地把自己融入到了人流车流里,她骑着自行车,东瞧西看,到处是新鲜好奇的情景,到处充满活力,这种活力是流动的,是永无休止的。
今天的工作还是重复昨天的安排,秦琴觉得熟练多了,崔师傅直夸她聪明,领悟快,学得快。秦琴听到表扬,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不懂就问……
一个星期过去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碎布头在她的拼接下成了一块块五颜六色的花布料,在崔师傅的指导下,她又学会用这些碎布头做出了小枕头套,饭盒套,套袖,布袋子等,秦琴很有成就感。
时间长了,她和同事们也混熟了,又跟手工布艺组的姐妹们学会了手工制作布偶的手艺。她用碎布拼接布料时,突然一个微妙的想法在她脑子里闪了一下,她想,我要尽快学会这种手艺。她思量着,一股暖流通遍全身。虽然手工布艺不是她的本职,但她还是忙里偷闲偷着学会了。
左邻右舍看到秦琴早出晚归的,开始没在意,后来才知道秦琴上班了,大家都为她高兴,也感觉这个院子里安宁了,跟她打招呼的频率也高了,秦琴和邻居们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
快下班的时候,秦琴像片彩云飘过来似的到派出所找李仲平。她的脸上泛着红润,像受过一场春雨的滋润,披在肩上的秀发乌黑发光。
她倚着墙壁说:“李伯伯,我想请您老下了班无论如何来我家一趟。”口气很恳切。
李仲平不想答应,说:“工作也有了,不也没什么事了吗?”她说:“要说也没什么事,也算是有事吧,反正您得来一趟。”李仲平说:“再说吧。”“那我等您啦!”她顺着墙壁将身体落到一张椅子上。
她一副不答应不走的架势,李仲平看出她的固执,只得含糊说:
“看吧。”李仲平下班骑车刚出街口,秦琴突然出现,拽住了李仲平的车把。
“干什么?”李仲平有点儿火了。
“求你了,李伯伯……”她轻声说,两眼现出一种令李仲平难以再坚持下去的泪光。李仲平无奈,摇摇头:“只坐五分钟!”她没吱声,只拽着车把拔腿往前走。
一进门,眼前耳目一新,新换的日光灯照得白纸糊的墙壁晃眼。
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服装码了半张床,床前的饭桌上两个大碗和两个盘子盛满菜肴,摆放协调,整个儿屋子有红有白分明清爽。在这整洁清新的屋子里,她母亲遗像的笑意仿佛少了牵强,多了几分令人舒心的自然。
李仲平暗暗感叹,没想到她还有这份生活自理的能耐,一个转机,竟能使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变化。
李仲平想着,不知不觉落了座。
秦琴脸上却涌上了一层惆怅。李仲平疑惑地问她又出现了什么难题。
她说她今天第一次领到工资,是用自己双手挣来的。她说钱拿在手里不知买什么,这钱确实来得不容易,是两个月来没黑没白不声不响一个人默默地干出四个人的活挣来的。(另外,老板还给她加了特殊奖金,因为她干的活从来未退过货。)
她买了一面镜子,一盏日光灯……
“我本该买点什么送你们做个礼物,可是怕……怕你们不稀罕,思来想去还是请你们来吃顿饭合适些,也没外人,都是些老街旧邻的长辈和咱片儿的民警,没别的意思就是热闹热闹,表示表示……可是……真没想到……”她失落地扭头望着桌上已经凉了的菜肴,欲言又止……
她告诉李仲平说,她去居委会请马大娘,马大娘听后连忙摆手:
“哎哟哟,闺女,不是我们老太婆不赏脸哪,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哇,你请错人啦,我们几位可没帮你的忙,要请你就请咱那个李警官才是,一切都是他给你张罗的,好好去谢谢他吧,我们可不敢当啊!”马大娘把这些原委跟她叨叨了一遍,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工作的事情都是李仲平一手操办的,心里那个说不清的惆怅。
她说当时她一个人站在路边真想和过路人聊聊,却没人注意她,她很难受……她不想再说下去……
“秦琴,你懂得珍惜今天的来之不易,我这个片儿警就放心了……以后……”李仲平想打破她那说不清的惆怅……
“您不必跟我说这些。”她拿出一沓钱郑重地捧着递给李仲平:
“李民警,我从我们厂长那里都打听清了。这是我还您的,谢谢您啦……”李仲平感到为难:“别这样,我不能要,秦琴……”秦琴双手举过头顶,固执地说道:“这是我花力气挣的,很干净,真的……”“哪儿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他们都跟你说了,我也不瞒你……这钱就算我请客啦。再说,你刚挣点钱不容易,该添点嘛就添点嘛吧……”李仲平朝她努努嘴,她却仍把钱推到李仲平面前。
“难道你不相信我?”她很固执。
李仲平说:“如果你非还我钱,那我马上走。”她一听像蛇咬了一样迅速把手缩回去。
“那……您如果瞧得起我,吃顿便饭可以吧?”她说着瞟了李仲平一眼。李仲平犹豫。她叹口气,挺哀伤。
半天,李仲平才豁出去似的毅然将身子往前靠靠,拿起筷子说:
“吃,好东西为嘛不吃!”相对无言,她只是闷着头不时地给李仲平夹菜,但李仲平发现她的目光不时地在打量着自己。李仲平不怕别人的眼睛,但今天她的眼里流动着一种激动,像是在欣赏那古琴奏出的流水行云般含蓄的乐曲。李仲平觉出一种不安的东西,不得不有意避开她的目光,李仲平此时的心情和这饭菜一样说不上什么滋味。李仲平想,我不该心软了一下留下吃这顿饭,因为我到底是这个片儿区里的民警,是个比她大好多岁的男人,是个当警察的过来人啊……唉,如果不是我当时被一种英雄般的冲动驱使,觉得收了钱就失去了面子,就不会使两人尴尬到这种地步……要命的男子汉的冲动……
李仲平自嘲着。
屋里的气氛使人憋闷。
李仲平实在坐不住了,胡乱吃了一小碗饭就匆匆告辞。她说了什么李仲平没听清,出院门时不知被什么碰了帽檐一下,李仲平连头都没敢抬,歪戴着帽子骑上车就溜之大吉……
2
麻烦终于来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所长把李仲平叫到办公室谈话。
“最近我听到一些群众反映,你和界内那个……那个秦什么琴有来往是吗?”王所长边问边瞟了李仲平一眼。
“……”李仲平不否认地点点头。
王所长拐弯抹角地说道:“快过节了……以后……孤老户、军烈属家里你也要多去看看,像那个姓秦的这种人家去多了群众会有偏见的。”李仲平敏感地问道:“什么意思?”王所长模棱两可地说:“我没说你什么,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今后工作中要考虑全面点。”李仲平直率地说道:“一人难称百人心,我觉得工作上考虑得够全面的了。”李仲平心中有点不服气,也有点瞧不起他,他想,这个王所长如果不是有意和我过不去的话,那就是他在业务上是个外行。
“我说的主要是小心,咱们可是先进单位哪,砸了牌子,我的帽子保不住,你的饭碗也就保不住啦!”王所长的表情过于严肃。
李仲平故作姿态,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嗨,这都是哪跟哪呀!我不过就是帮她找了个工作。这都是什么年代了还这么……”王所长紧跟着说道:“你怎么不帮帮孤老户,帮帮那些下岗无业人员……流氓坏蛋要管,可这么多困难户也不能不管哪!”李仲平不明白,他的话怎么跟外面有关单位的干部说得一样,真是没水平。当片儿警怎么只能和好人打交道,而不和坏人打交道呢?
李仲平解释道:“人家那不是事急嘛,现在……”王所长只好摊牌说道:“现在重要的是注意警民关系,注意咱们的形象!”李仲平心里窝火,真没想到这点事也会引火烧身,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这种领导。李仲平很气,更气的是没影的闲言碎语传遍所内外,越传越邪乎。李仲平想,老百姓不理解,领导和同志们还不理解我吗?其实,我和她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真是莫名其妙。
李仲平目前的处境很难堪。然而,秦琴又来了,她神采奕奕。李仲平第一眼就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那是个用各种颜色布料拼做而成的外国古代骑士。她双手捧着,急不可待又毫无顾忌地递给李仲平……
“哟,什么纪念品?‘职业杀’(民警给秦琴起的外号)来啦。”大陈眼尖,一步跨前凑过来。
“这不叫纪念品,叫艺术品!”小西拿着腔调插话。
“错啦,都错啦,这叫信物!”刘素拖着声音起哄。
“哇!好靓啊,先让我们饱饱眼福。”小西学着广东腔抢接在手里,走进宿舍放在李仲平的床头柜上歪着头看。那精巧的手工把骑士装扮得威武中透着慈祥和蔼。
秦琴机械地被拥进宿舍,脸上浮现出一种喜悦,李仲平站在一个角落里抽着烟。
小贾凑过来:“你懂什么!只有真正懂得这里内涵的人才会欣赏。你们看,多威猛多雄性,不屈不挠。他像谁?”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瞥了李仲平一眼。
“这不是暗号吧?”大陈鲁莽地说了一句。秦琴脸上顿时闪过一股红晕,像一朵浮云掠过。
“不是暗号,这是艺术表现……”刘素咬文嚼字。
“行呀,够职业了,拉皮条的艺术够高雅的啊!”大陈说完大笑,小西、刘素和小贾也嘻嘻哈哈地附和。秦琴突然抓起布骑士,生怕别人抢走弄脏一样。
“哎!就放在这了,位置很正确。”小西急忙喊。
“嗯……”她望望李仲平,见李仲平没反应,欲言又止,“嗯,我回去了,你……你们没别的事了吧。”她很不自然,随手将布骑士放在李仲平的床上,转身出门。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李仲平走过去想拿起布骑士还给她,又怕太伤她的心,但又不敢当着他们的面把布骑士收起来。李仲平实在不想再看他们起哄,因为李仲平毕竟是个老警察了。大陈推了李仲平一把:“快送送,快送送。”李仲平一下从犹豫中醒来,礼节性地追出派出所。秦琴没说什么,表情很失落。
当李仲平返转回来,走廊里传来阵阵怪笑声。李仲平进屋才发现布骑士已经吊在李仲平的床沿上,还打了一个大蝴蝶结。李仲平欲发叹息,猛然发现窗户对面房间门口站着王所长,他倒背着手。发现李仲平看见他时,他忽的一下闪开了。
晚上,李仲平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时尚、大胆的举动令李仲平难以接受,但她那失落的神情搅得李仲平心情不安,总觉得该找她说些什么。
夜里轮到李仲平值勤巡逻,他没精打采地按巡逻路线走着,路过秦琴家院子时,他止住了脚步,决定去看她一下。他叫跟随他巡逻的两个联防队员先往前走,然后再到十字路口的岗亭集合。他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跨进了院门。
院里很黑,李仲平轻轻摸到她家门口,门紧闭,里面漆黑一团,没一点动静,他轻轻敲门,还是没动静。他欲要转身,突然,屋里传来声音:“你快走吧,我这人可贱哪,别忘了你是一名警察。”里面传出她的话,李仲平一愣,她没看见我竟猜出我是谁了。
她继续说道:“跟我打成一片,您可要犯错误呀!”李仲平不感到惊讶,她的口吻有些过激,李仲平又欲敲门。
秦琴又在里面说道:“警察同志,恕不远送啦!”李仲平没怎么想,隔着门跟她轻声说道:“好吧,既然这样,今后一切自己看着办吧!”转身迈腿,突然门灯亮了,李仲平一怔,院里的通道清晰可见。
此地不能久留,生怕被人看见,他迈开步子往外走,待长长的身影慢慢出了大门,灯才默契地熄灭,院子里恢复漆黑一片,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