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李仲平照惯例下片儿,刚到居委会,正准备处理一些公务。这时候,秦琴院里几个邻居紧张地跑来,说秦琴把王四婶家砸啦,两人打得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还见了血,叫管片儿民警李仲平赶快给调解。
李仲平一路小跑跑到现场,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李仲平挤进来。看见民警到来,人们主动让出一条通道。人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期望着,好像在说,这回看你李仲平怎么解决。
王四婶一见李仲平就哭喊:“您可是咱的管片儿民警呀,您可得公道哇,我太冤枉啦!”李仲平对她很反感,很多关于李仲平的闲言碎语和没影的事儿都是从她多事的舌头里传出来的。李仲平没好气地说:“你先别哭,人家脸上不也有伤吗?”王四婶哭诉道:“哎哟哟,还没到哪儿了你先护她说起我来啦。
邻居同志们,你们看哪,谁是嘛变的大伙最清楚,今儿个就看您这个青天大老爷怎么处置啦。嘿!我今儿个有理,对吗?”围观群众一片嘘唏声。
李仲平没好气地说道:“就事论事,别咸的淡的一大堆,少说两句。”王四婶擦了一下眼泪说道:“好,我先说……”一大早起,秦琴故意把一盆脏水泼到王四婶家门口,污水溅到门上。王四婶推门:“哎,自己就够脏的了,还想往别人头上添脏怎么的?咱这院里怎么净出幺蛾子!”“你个王八蛋操的,再说一遍!”秦琴早等在那里接茬。
“你还是大闺女吗?别张嘴就来!”王四婶不示弱。
“你他妈是人奏的吗?我撕了你的臭嘴。”“你本来就不是人奏的,野鸡!”“打你个浪婆子,臭鸽子嘴,打死你……”两人揪头发抓脸扭成一团。王四婶因上了点年纪扭打不过秦琴,不一会儿,就累得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像头老母猪。她急忙放开手转身退回屋里,将门反锁,站在门窗前朝秦琴做着鬼脸,比画着下流的手势骂秦琴。秦琴没好气地抄起门前一个长把扫帚,掉过头用木头把把几块玻璃“乒乒乓乓”捅碎,又狠狠踹门。不解气,又拾起两块砖头扔进屋里,里面传来两声爆裂声。最后,她把扫帚从破了的窗洞塞进王四婶屋里,朝里面“呸呸呸”啐了几口,骂道:“看你还敢惹你姑奶奶不!”她发泄一通,感觉够了,斜倚在自家门框上,抱着胳膊欣赏着王四婶歇斯底里般的哭喊叫骂……
刚听完双方的陈述,几个邻居和围观群众急不可待站出来以证人身份指责秦琴的野蛮行为,要求严肃处理。
秦琴昂着头,哼着鼻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时,人群嘈杂骚动。
有人喊道:“安静点儿,请安静点儿啊,看看民警怎么解决吧!”“就是啊,大家别吵吵啦,看民警给解决!”有人呼吁着。
王四婶一副可怜相,望着倾向她的围观人群,眼含感激,又等待着李仲平的评判。人们也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期待着。
李仲平一点儿都不怯阵,这种现场调解的情况他经历过无数次。
李仲平常跟徒弟们说,警察干的就是这个行当,只要心正,义正,那些邪的歪的都怕你。只要你心正了,就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
然而,面前的这种复杂问题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而且很多事情都混杂在一起了,多少给他解决问题带来一些麻烦。
他定了定神,胸有成竹。耐心倾听完双方陈述,最后又听了敢于现场作证的群众的指证。言语间,他干练沉着,把被动的局面和气氛慢慢在调解过程中扭转了过来。当事人和围观群众也被他那沉稳干练并富有公正的言词所牵引,在不知不觉中调动起人们的正义感和调和意识,又在不知不觉中使人们忘却了这个民警与当事人之间的某些无意义的瓜葛。经过漫长而富有坦诚的互动沟通,人们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冷静下来,也开始了理性的思考和反省。
围观群众有一部分人觉得没有必要再往下看,散开走了。
李仲平根据事实,主要批评了秦琴,向双方晓以利害,邻里要文明团结,和睦相处,并宣传了有关法律知识。双方也简单表了态度。
李仲平记录了纠纷经过,看看双方情绪都较平稳了,才写出处理意见。这时候,很多群众凑过来看李仲平写的是什么,李仲平毫不遮掩。
李仲平站起身,郑重宣读:“处理意见:一、主要批评秦琴不讲文明公德,引起双方矛盾升级,应负主要责任;二、双方动手打架,都是错误的行为,应予批评教育,今后引以为戒;三、秦琴向王四婶当面赔礼道歉,一次性赔偿毁坏王四婶家物品折价人民币50元整。”“哗——”一阵掌声打断李仲平的宣读。
“如果双方没意见,签字按印。”王四婶首先扑过来签字按印:“我没意见。”秦琴一跺脚说道:“我不签,她先骂人,你怎么不说?”李仲平冷静严肃地对她说:“你故意挑衅先动手,情节恶劣。”“我不给她钱,她也打伤我了。”秦琴狡赖。
李仲平提醒她说道:“我告诉你啊,今天这样解决够给你面子的啦,如果你这种态度可不按纠纷解决了!”“我怎么啦,你能把我怎么样?”她跟李仲平较起劲来。
李仲平警告说:“少废话,按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处罚你!”“有嘛啦?我见过多啦!”说着拍了一下胸脯。
“你看看,还死不认账,哪有这态度!”王四婶插话,火上浇油。
“你少说两句!”李仲平冲她说。
为了不成僵局,多数还是为秦琴着想,暂停调解,李仲平和马大娘分别把双方劝回自己家里单独和她们谈话。王四婶一脸为难相,望着李仲平。
“您放心王四婶,今天我一定给您出这口气。”李仲平安慰她。
“好,李同志,今天就看您的公道啦,我嘛也不说了,呵呵!”李仲平出了王四婶家,进到秦琴家。
突然,有两样东西映入李仲平的眼帘。她母亲灵前多了两件东西,左边是一个威武骑士,和那天送到所里来的那个一样,右边是一个纯真漂亮的白雪公主,她母亲在中间还是那样微笑。
李仲平突然感到体内有一种信息令人心跳。
李仲平镇定了一下,舒口气说:“看你今天做的是嘛事,不知好歹!事过去就算了,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这样。”“我……我就这样了,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她一脸倔强,却不敢看李仲平。李仲平感觉她这是心虚,但为了让她心服口服,还要费点工夫。
李仲平说:“得得,快拿钱给人家,赔个不是就结了,别找麻烦,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我不给。”她故作姿态耍脾气。
“怎么,看意思你今天是不想让我过这一关了,是不是?”李仲平咬了一下后牙床说。
“瞧她那个浪德行,有钱也不给她垫棺材底。”“秦琴,你这态度可不好,李同志这样解决够可以的了,你还想怎么样?你可要考虑后果!”马大娘生气地劝。
“后果?嘛后果?大不了拘我几天。”秦琴趾高气扬。
“你……”李仲平刚要开口,马大娘激动地说道:“你……你太过分了。李同志,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像话,我今儿个也看你的了,狠狠罚她!”“李民警,钱我不要啦,拘她个王八蛋的。”王四婶突然站在门口嚷。
“拘我也不给你钱,你穷掉牙啦,讹人呀?老不死的你。”双方又出现骚动。
李仲平不想前功尽弃,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喊道:“都冷静些!”然后朝王四婶发火道:“有你嘛事儿?先回你家去!”马大娘一步跨到屋外,对李仲平说:“小李,你看着办吧。”王四婶又插嘴:“这种人今天打人不赔钱,明天杀了人恐怕连命都不偿啦!”李仲平站在中间,朝两边喊道:“嗨嗨!你们都少说两句好不好?还有完没完了!”屋里屋外都没人说话了,好一阵寂静。马大娘气鼓鼓地等着秦琴,王四婶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扶着马大娘,看着李仲平的脸色。
秦琴还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咬牙切齿,但那神情中又似乎带有某种妥协。她两只眼睛游移,望望马大娘又看看李仲平。李仲平站在她们当中,出也不是进也不是。
“那……这样就算啦,我白挨打啦,家也白挨砸啦?”王四婶小心又小声地嘟哝着。
李仲平扭过头看秦琴,他俩目光突然相遇,她似有犹豫。突然,她目光转向王四婶,一边用手在身上急急摸索,一边恶狠狠地骂:
“赔,赔,赔你个屌,给你!”“唰”一张50元人民币扔出门外,边扔边骂,“找个野汉子,蹭个痒去吧,去垫棺材底儿吧,省得你闲着浪得难受……”随即轻轻推了李仲平一把,“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3
事情虽说过去了,但李仲平还是放心不下,秦琴这些天来表现很反常,担心她惹出什么祸来。李仲平去找马大娘商量,想再去找她谈谈,也算尽了职责。
李仲平来到居委会,马大娘扫了他一眼,起身对几个主任大娘发话:“二嫂,你去看看花草,找人浇浇水……”“李姨,你到胡同转转,查查卫生……”“三奶奶,你和李大爷戴上红箍溜达溜达去……”叽哩咕噜都指派走了,她们走得很慌张,像躲瘟神一样。李仲平明白,她们开始对他有了看法。马大娘他们曾经议论过李仲平:“打小李回来管这片儿区以后,他怎么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这警察越当越回去了,还真不如他以前那阵子……什么?老了,他才多大呀。
过去他对这种人可不是这样,我曾亲眼看见过他用电警棒电人,手狠着哪。有一回三帮子喝多了把人家老四家的饭馆给砸啦,去了两个民警都被他打了,还满街的海骂,难听极了,小李去了以后把三帮子撂倒在地,用电棒往三帮子嘴里一捅,嘴里还狠狠地说着‘我叫你骂,我把你的臭屁眼儿堵上’,只见那狗日的三帮子的嘴里直冒蓝火,还一个劲儿‘吱吱吱’地响。真上刑啊,跟这种人就得这样,不狠震不住呀……可现在我们这小李,唉!怎么这么差呢……”她们喜欢过去的李仲平,不喜欢现在的李仲平。
“马……”李仲平刚要问秦琴的事。
马大娘打断李仲平:“小李儿,对不起啦,我马上去街里开会,再说吧。”她匆匆地走了,李仲平感到受了冷落。
李仲平走出居委会办公室,独自进到秦琴的院里。王四婶眼快,对李仲平说:“哟,李同志找她呀?她不在,刚出去。”李仲平很尴尬,不想多说话,迎合道:“不,我随便转转,您洗衣服哪……”“嗯嗯……这不正准备买菜去嘛。”说完进屋拿着菜篮子连招呼也不打急忙走开。
李仲平去刘师傅家,他正好迎出来。李仲平主动招呼:“您歇啦,刘……”“啊,我出去办点事。唉!歇个夜班也闲不住。”话没说完人早出了院子。
李仲平又尴尬地转了两圈,东家铁将军把门,西家上夜班睡觉免客。李仲平默默地走开了。
李仲平很担心秦琴出什么意外。夜里,出于管片儿警察的职业敏感,李仲平决定抽空下片儿去寻找。
胡同黑黢黢的,只有附近盖楼房的工地在作业,那里的灯光斜刺过来,让胡同多少有些光亮。
忽然,前面恍恍惚惚有两个人影从另一条胡同拐出来,李仲平急追几步,那人扭了一下头又急步走起来,李仲平加急两步。啊,果然是她!他认出来了,是秦琴。
李仲平走近喊:“站住,你让我好找,你到底想干什么?”秦琴站住脚说道:“用不着你管我,放心,我死不了!”黑暗中她的眼睛闪着亮光。
“我担心……你别走!”李仲平一把扯住她。
“放开,我不想跟你说话。”她挣脱开。这时候,有几个黑影朝他们走来。
李仲平问道:“我到底怎么你啦?”她没答话撒腿就跑。李仲平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意念流转不得其解。
那几个高大黑影围过来,抓住她,其中一个朝李仲平走来。李仲平纳闷,他警惕地迎上去,凑过脸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是王所长,他气势汹汹。
“好哇,李仲平,原来你真是个……我现在郑重通知你,从明天起你什么也甭干了,以后每天早上八点钟到分局纪检报到,回去准备一下吧。”像卸了个压在身上很久很久的包袱,王所长长长地吐了口气。
李仲平脑子犹如五雷轰顶,我的天,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这警察真难当……没办法,只有老老实实接受组织无限期的审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