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间,萧小蝶正在读书,正看得两眼生涩,伸手拿了一杯蜂蜜红枣玫瑰花茶喝了起来。这时候来富丫头进了来,看来来富丫头一脸喜色,于是打趣问到:“来富丫头,可是有什么好事儿要说与我听听?”来富丫头笑笑,道:“小姐,那是什么好事儿,是那月例发放下来了。”来福丫头听了,也高兴,道:“是吗?有多小?与我瞧瞧。”她们人本就随萧小蝶一起长大,没人时一起打闹惯了,萧小蝶性子随和,也由着她们,但她当真关心着徐婶有没有贪墨一事,于是问道:“对对,是有多小?给来瞧瞧。”来富丫头见萧小蝶开了声,连忙抽出贴身的钱袋子,翻开来数了数,说:“足有十两银子呢。”来福丫头笑了,说:“真是,那我也赶快去领了去。”来富丫头见她那猴急样子,笑道:“来福丫头你那么猴急干嘛,走不了你的,小心让人以为我们在小姐身边当差,净是缺银子的,丢了身价不说,还丢人呐。”来福丫头知道来富丫头不过是说笑,不在意地吐了吐舌头。两人安静了才发现自家小姐不声不语地在想事情,不禁好奇问道:“小姐怎么了?有何不妥?”萧小蝶瞧了瞧来富丫头倒出来那银子,道:“这么说,徐婶倒是没有贪墨了不是?”来富丫头领足了银子,高兴得很,不及细想就说:“小姐看那银子多足,估计是咱们之前多心了。”来福丫头却多了个心眼,说:“这可未必,咱们是小姐身则侍候的人,换个傻子想短钱也不会短咱的呀。”这话正是萧小蝶心中所想,来富丫头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三人低头不语,忽然,萧小蝶站了起来,道:“与其在这里坐着干想,不如到外面走走,找个普通丫头问问的好。”两个丫头听了,也十分踊跃,来福丫头马上扶了萧小蝶的手就往外走。
这人呐,真奇怪,萧小蝶逛完整个院子,愣是没见得个奴婢小厮来。不找人的时候倒是能处处见着。萧小蝶见找不着人,撇起了小嘴。来福丫头见到自家小姐如此孩子气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来富丫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惊呼道:“哎呀,难怪咱们见不着人,刚才奴婢去领月钱,那些人都排着长队呢,听说过了时辰便没得领了。那徐婶见是奴婢,就先给了奴婢罢了。”萧小蝶听了,皱起眉来,问:“为何过了时辰便没得领呢?”这奴才仆婢的,多要侍候主子,那可能每个人都准时去领银子。来富丫头摇头,道:“这可不得知了,兴许是规矩。”来福丫头却慌张起来了,道:“哎呀,死妮子,咋不早告诉我,过了时辰我的月钱不就没了?”又转身向萧小蝶看了看,似乎真是心急了。这府中奴婢,身如浮萍,一辈子都没个依靠,有些得主子赏识,日子还好过些。但更多是贫苦家庭养不了,早早送了进府,做些粗活赚些月钱养家糊口罢了,那会说不稀罕个钱。当然,来富丫头是个家生奴,来福丫头是个孤儿,两人从小就跟了萧小蝶,日子并不难过。只是女子都得为自个打算,存点嫁妆才能寻到好夫家。萧小蝶也是个性子软的,于是向来福丫头点点头,道:“你先去领了吧,顺道打听打听这些个规矩。”来福丫头得了旨,连忙向萧小蝶福了福身,转身就去了。来富丫头不忘取笑取笑道:“小心别摔了。”
萧小蝶没见着人,甚是无趣,扶了来富丫头的手就想往回走。这时却有一个奴婢边走边拿着钱袋子数着数回来了。萧小蝶见了,伸手指了指那个奴婢,道:“就是她了,唤过来吧。”来富丫头听了,放了萧小蝶的手就朝那丫头奔了去。不久来富丫头便领了那奴婢来了。那奴婢见是主子,似乎有些慌张,唯唯诺诺地跪下请安。萧小蝶最是不喜畏首畏尾,唯唯诺诺的奴婢。见那奴婢吓得全身抖震,怕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所以只是盯着那奴婢并未做声。来富丫头深知自家小姐的脾性,于是开口道:“你不必惊慌,少夫人不过是寻你来问点事。”那奴婢听了,才略略定神,萧小蝶见她安定了,才道:“起来回话吧。”那奴婢得了话也不敢站起来,只道:“奴婢不敢,少夫人有事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刻见她口齿清晰,萧小蝶暗暗多了个心眼,敢情这奴婢是装得唯唯诺诺,却是真正谨慎的人?如若真的受了惊吓,怕着主子,此刻说话又岂能条理清晰,出口成文。萧小蝶有意试探,道:“见着你面生,是什么人?”那奴婢不敢抬头,道:“奴婢青莲,是大少爷院子里的执扫丫头。”萧小蝶点点头,又问:“可是领了月例了?”青莲听了,磕了一个响头,道:“青莲谢过少夫人恩德。已经领到月例,得了少夫人的赏了。”萧小蝶又问:“比平时多领了多小?”青莲回道:“是二两银子。”萧小蝶听了,松了一口气,又给来富丫头递了眼色,来富丫头见了,取了些银子打赏青莲,道:“今个儿是少夫人打赏你的,干活去吧。”青莲领了赏,又磕了一个头,说了些感谢的话,才起身离开。萧小蝶见青莲得了银子没高兴得忘了形,估计是个聪明有分寸的,只怕是想明哲保身才装得唯唯诺诺罢了,此人谨慎,若能为己所用实在是好。于是见青莲退远,才与来富丫头道:“这丫头看着不错,多留意留意,看能不能用。”来富丫头可没这般见识,眼里只有青莲唯唯诺诺的模样,很是不屑,道:“小姐看中她什么了,胆小如鼠,成不事的。”萧小蝶见来富丫头只看到表面,很是无奈,只好道:“你留意着就是,那么多人都没回来,单单是她先回来了,没点能耐是不行的。”来富丫头见主子夸了个不相熟的奴婢,很是不服,又道:“兴许是她去得早罢了。”萧小蝶见来富丫头不服,也不勉强,又道:“有没有本事,以后就知道了。”见院子空荡荡的,想再寻个人问问也没有了,只好扶了来富丫头的手回屋里去了。
来福丫头回来的时候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还满头大汗。萧小蝶见了,唤来富丫头给她倒上杯凉水喝。来福丫头说了些感谢的话才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喝水,足足喝了三大杯子才道:“小姐,你说那个徐婶真是的,那么热的天,让大家排队子去领月例,却又不开门,这秋老虎厉害,有几个年纪大的媳妇婶子都站不住晕过去了,我去排了一会儿,也没见开门,后来那个叫什么李婶的,见了是我,偷偷把我从后门拉了进去,只见那里还有好几个奴婢,那徐婶正把银子给她们呢。后来晓得我在看了,忙把银子给了我。我问她为何还不开门,要大伙难受着,她才说正在点银子,现在就开,我是得了此话才回来的。”萧小蝶想这将要分发银子才点数,会不会太蹴脚了?但又想到是自己昨儿派人去催的,一时未准备好还是有可能的。忽然又想到那来福丫头说的有奴婢在里面领银子是怎么回事?徐婶管的是方有年的院子,方有年用的是小厮,那些人来福丫头不认识,应该也不是自己带来的人。以徐婶的为人,那会轻易卖别人的帐,不禁狐疑起来。这些下人们的弯弯道儿还是杨婶最清楚,于是便唤了来富丫头去请杨婶过来问问。
才半盏茶时间,来富丫头就领了杨婶来了。萧小蝶不等杨婶行礼,便说了句:“免了。”杨婶见小姐这般心急,知道是有事儿,问道:“小姐又有了烦心事?”萧小蝶和杨婶就亲得跟自己娘亲似的,道:“杨婶,可领了银子?这徐婶是不是从中做了些什么手脚?”杨婶见小姐原来是在想这事,也不卖关子,就道:“是去领了,刚想来和小姐说说,没想到半路就见了来富丫头来请了。”萧小蝶心急,道:“快说说。”杨婶笑笑,说:“这徐婶贪墨实在不怎么高明,动作太大了。以往少爷不管,现在小姐来了,也不知道收敛收敛,真是大胆。”说罢杨婶叹了口气,自己身为下人,也不想把下人们的道儿说出,但这刻却只道是这徐婶自找的,不懂收敛,杨婶又说:“这徐婶大热的天把人关在外面干嘛?就是为了收银子。这徐婶是懒得做账,要人直接把银子送上来。”听到这里,萧小蝶已经明白了,道:“难怪有了过了时辰不能领取的规矩。把人关在外面,眼看就要过时辰了,大家心急,又有许多人担心差事完成不了,也心急,只得去了后屋,乖乖交些银子,再领自己的月例。好不可恶的恶奴。”杨婶见小姐明白过来,也不好做声,萧小蝶拍案而起,道:“看我不好好惩治了她!”杨婶见萧小蝶说完就要走,忙道:“小姐稍安毋躁,你这样去了,捉不到人的,还得落人口实啊。”萧小蝶听了,暗咐道:杨婶说的是理,这恶奴账面上是实在给足了银子的,只是得了好处才给发钱,一旦她抵死不认,只道是别人硬塞给她的礼,自己也没撤。杨婶见小姐被自己劝住,想了想道:“小姐,徐婶再不好,也到底帮衬着少爷多年,方家家大,这些银子怕是在少爷眼里不算什么,小姐若严惩了,恐怕少爷面子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怨小姐小题大做。”到底是人精,句句说中要害。萧小蝶也想起夫君曾说早闻徐婶贪墨,后又说徐婶到底是心向着自己的话来,想是夫君对徐婶很是有些感情,又想到若换作是杨婶贪墨,自己夫君要处置了去,自己也肯定心里不悦,暗地里也是要救一救的。想到这里,萧小蝶暗暗为自己刚才的鲁莽后悔,又庆幸来的是杨婶,处处为自己想得周到,若自己为一时意气,惩治了徐婶,果真影响了夫妻感情真真不值。
杨婶见到萧小蝶那表情,知道她已是被说通了,又道:“这奴才弯弯道儿多,要管也管不全,管多了反而失了人心,小姐不如退一步再说。”萧小蝶现今已对杨婶佩服得很,又问道:“如何退一步?难道就听之任之?”杨婶神秘一笑,道:“小姐大可不必理会,权当作这徐婶没有贪墨一事。不过是念及这徐婶管理院子多年辛劳,派个人去搭把手罢了。有小姐的人盯着,徐婶定当收敛。”萧小蝶喜道:“这法子好。”内心却为杨婶的心思惊讶,杨婶不但看事情通透,还处处击中要害。派个人去帮着徐婶,再慢慢削掉她的权,最后等到她的权利尽失,再让她告老享福去。这可是让徐婶哑巴吃黄连,明明被责罚了还得感激戴恩的好法子。也庆幸这杨婶是自己的人,没半点想谋害自己的心,如若不是,还不知要被如何算计。收回心神,萧小蝶又道:“这府里我只相信杨婶,这差事就劳烦杨婶去当吧。”杨婶本就知道这差事非自己莫属,也不惊讶,只道了声:“老奴一定尽心。”萧小蝶又想,以往在萧家,杨婶本就是管事的,来了夫家后,夫君安排了闲职,虽说是体谅厚待,也着实是委屈了她。权力这东西最可怕之处就是,未得到它时敬畏它,得到它时眷恋上它,失去它时,就像是失了魂魄的身躯一样,再没有支柱了。听得萧小蝶道:“你就传我的话去领职罢。”杨婶又得了要职,一扫往日的暗淡,像是重新焕发出了光彩来,连走路都快了两脚。萧小蝶看着杨婶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心头是何滋味。
这事儿仿佛就这样轻轻地过去了。下人们知道萧小蝶派了杨婶去帮衬着管理事务,知道少夫人派人插手,都非常忐忑,生怕要多供奉一个要钱的主。没想到这杨婶对这账面盯得紧,什么事情也要插一脚,徐婶没撤,也就收敛了不少。方有年回来后,徐婶还到方有年处抱怨了几次,说杨婶不懂规矩,不懂管理,什么事情都胡来。那知道方有年本以为萧小蝶要严惩徐婶的,现在见萧小蝶换了法子解决,把事情解决得这样好,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满意。逐把徐婶训了一遍,说这屋里的事本就该是少夫人管的,现在少夫人喜欢用什么人就什么人,那到作奴才的说三道四。还要徐婶如若杨婶有什么不懂,做错了,尽管去回了少夫人,让少夫人定夺了去。徐婶见在方有年那里讨不到好,哪敢再说。徐婶本就只是仗着以为方有年还是黄毛小儿,什么事都信着她,她信手拈来了些说法想赶了杨婶下台子,其实徐婶自己也明白杨婶心思细密,管理比她好太多了去。于是也就消停了,没敢再去闹,只在心中暗暗愤恨起萧小蝶来。再说这院子的下人,受了徐婶多年的气,现在见少夫人一下子就打破了这艰难的局面,这杨婶人又好讲话,又不贪墨,还把徐婶看得紧紧的,让徐婶也无处贪墨,还那有不欢喜的。都纷纷夸赞萧小蝶贤惠大方。连来福来富两个丫头都说院子里的奴才们对两人客气了许多。萧小蝶听了,暗暗一笑,心里只道,但愿事儿每次都可得双全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