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不久前,今日美术馆举办了一个名为“原点:星星画会回顾展”的美术展览。展出了艾未未、包泡、薄云、陈延生、何宝森、黄锐、李爽、马德升、毛栗子、曲磊磊、邵飞、宋红、王克平、尹光中、严力、杨益平、赵刚等人1985年以前的100多件油画、水墨、版画、雕塑作品。我是美术的门外汉,但对当代中国的文化变迁一直很关注,赶去看了一次,还见到一些历史的当事人,感慨颇多。
谢:在当代中国,不论美术史,还是文化史,星星画展都是绕不过去的一页。回想1979年的秋天,当时中国美术馆正在举办第三届全国美展,黄锐、马德升这些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居然在美术馆墙外花园栅栏上挂出了自己的美术作品,吸引了很多人参观。有人评价,外边的作品比里边的作品更精彩。3天后,外边的展览以影响公共秩序为由被叫停,成为中外关注的新闻事件。后来,北京市美协主席刘迅等出面协调,星星画展终于在北海公园画舫斋展出。第二年8月,在中央美术学院院长江丰支持下,第二届“星星美展”进了中国美术馆,观众如潮,轰动一时。以星星为原点,中国美术创作的格局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从一元走向多元,新潮流从配角一步步成了主角。
丁: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中国进入了大变动的年代。政治经济领域,是改革开放的启动。文化艺术领域,是新潮流破土而出。回头来看,开创艺术新潮流的,不是那些名高位尊的老辈艺术家,而是一些专业圈外的年轻人。发起星星画会的黄锐、马德升,当时是北京的青年工人;创办《今天》的北岛、芒克,也是北京的青年工人。四月影会的发起人,不是摄影界的专业人士,而是四五运动中的热血青年。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新潮流的开创者,与他们在野而非在朝的身份分不开。不论是文学、美术,还是摄影,原来的专业团体和专业人士,经过历次运动的洗礼,在“齿轮和螺丝钉”的轨道上运转得太久了,稍微越出雷池一小步,都要拿出太大的勇气。学院里有创新的萌动,一下子也占不到主流。圈子以外的年轻人,什么包袱都没有,也不屑于对原有的格局作小幅调整,而是要闯出一条全新的路。面对现实,他们不想遮遮掩掩、吞吞吐吐;选择技法,他们不拘一格,大胆地从国外拿来。由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开启转折时代的新篇章,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古今中外都有这样的例子。
谢:从艺术技巧的训练来说,这些专业圈外的业余艺术家并不占优。支撑他们创作的物质条件也很简陋。重新看他们当年的作品,明显参差不齐。但那种直面现实的真诚,挑战成规的锐气,却是体制内艺术家所不具备的。现在,他们中的一部分,也成了名家和权威,又轮到别人向他们挑战了。
丁:今天的中国,已经不是狂飙突进的时代。艺术和权力,艺术和市场,都呈现了一种全新的复杂格局。不甘平庸、志存高远的艺术家,既要面对来自权力的诱惑,也要面对来自金钱的诱惑,保持创新的锐气,其实更不容易,无论文化积累,还是精神境界,都有更高的要求。一时的冲动,已经不足以推动真正的创造。让我惊喜的是,就在星星画会回顾展和观众见面的同时,在今日美术馆还看到了另一个有分量的画展:中国人民大学徐唯辛教授的“历史中国众生相:1966—1976”。这组大型油画素描人像共六十余幅,既有国人十分熟悉和不该遗忘的政治人物,也有历史学家尚未关注的普通百姓。黑白两色,浓缩了当代中国一段极为重要的历史。画家不但在艺术上十分娴熟,而且表达了对历史的深沉思考。和星星的风格相比,躁动变为冷峻,尖锐变为含蓄,热烈变为沉郁。但内在的文化精神,二者又是一脉相承的,都体现了一种承担历史责任的大气。
谢:徐唯辛的画展,发人深思,也令人感动。但它的展出过程却波澜不惊。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今日美术馆,作为一家公益文化场所,能够同时推出两个如此有分量的展览,真是可喜可贺。
丁:艺术固然有社会功能,但艺术绝不是影响社会稳定的洪水猛兽。对艺术家的创新,保持宽容的心态,营建宽松的氛围,是社会管理者成熟的表现,是有自信心的表现。今天的青年观众,已经很难理解,像星星画会那些作品当年居然能激起轩然大波。时过境迁,当年曾经的防范的确是过虑了。昨天的新潮,已经成为今天的常态。新旧碰撞已经归于平淡。历史给了我们太多的启示。